蒼肆攙起小透,欲帶她離開,突被千秋攔在身前,笑問:“去哪兒?回林中小屋和睦安寧嗎?”
原來狐千秋修煉千目法術,她見蒼術先離,蒼肆後隨,便幻出法術,千眼以尋,果然發現蒼肆和小透同在一處。
蒼肆搶在小透麵前,迅速已極,“你不是好奇才跟來的吧?”
千秋笑著說:“當然。”
陣陣陰風忽忽作響,亂得長發四散,各處旋轉。
蒼肆心中明白,大姐將至。
蒼肆抓住小透的手,十指緊扣,明白小透的重要是千百倍的。
小透發覺蒼肆的肌肉就像是岩石一樣堅硬,隻能以笑緩和自己,也緩和他。
千秋見他們如此,恨上心頭,妒火急攻,兩眼充滿血絲。
風起雲湧,塵沙飛揚。
天地俱寂,肅殺之意。
世音現身而現,形如鬼魅,可怖之極,她的臉上泛起笑容,卻是怒火攻心。
小透心中害怕,背脊發涼,冷汗直冒,她自覺退到蒼肆身後,緊緊地拉住他的手臂,小透注意到蒼肆的手背布滿了經絡。
蒼肆笑著安撫小透,轉身對世音說:“大姐,我從不曾求過你什麼,今日我求你全她性命。”
世音迅速行身,逼視蒼肆,良久怒極反笑說:“你和她情義很深,還是說她愛你?”
蒼肆不發一言,嘴唇抿得死死的。小透在他身邊縮得小小的,手軟腳軟,留心世音舉動。
世音目光冷厲,步步進逼,嗬斥:“無論她說了什麼,都是騙你的!”她滿腔怨氣,恨人徹骨,“人心歹毒,要是狠起來,任何生靈都比不過。”
世音一言未了,就聞得蒼肆打斷,“大姐……”
蒼肆見世音冷然,話咽在喉說不出來。
世音的目光極是銳利,有一種穿透力,足夠擺布。她冷笑說:“你以為她是個真心的人,人的心藏的是毒,更甚於虎狼獸物。”
話很刺耳,激得小透忘卻一切,頭腦霎時一陣空白,她立即傾注全力,毫不畏懼堅定地說:“我愛他。”
蒼肆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他抓得太緊太疼,如此重力下,手臂像是可以脆得碎掉。
小透見世音和蒼肆看向自己,她沒有表露出一絲的動搖,昂然回答:“我愛她!”
所有的目光射來,小透胸中豪情一衝,脫口而出:“永遠都愛!”
小透嘴一快就說出了這樣的話,她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複又躲到蒼肆身後的陰影裏去了。
“永遠?”世音聞言,驚怔了片刻,笑了,“擾心動魄的愛情。”
她恍惚聽見風中呼嘯而過的一句誓言。
“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白首不離,永世合和。”
心中的暗傷猛然觸痛,世音仰天長笑,狂聲不止,其癲足以震動天地萬物。
“誓言不過口頭……”
世音盯視小透的眼睛,從裏麵看透心思。她親眼明見了小透的感情,小透若不是真心,她恨。小透果是真心,她更恨!
世音冷聲說:“蒼肆,便是此刻她對你情如磐石,也未必會長情真心對你一世。人心不足為信,愛情總是起初的,日久的人心,是不能看的。”
世音滿腔怨毒,無絕期恨。
小透見世音一時寒冷如冰,一時又瘋狂如火,強大的心理壓力。小透細出一身的汗,不敢再妄言輕動。她仿若溺者,緊靠在蒼肆身側,抓住他的衣服。
世音冷聲說:“別輕易說永遠,永之一字太遠,就是劫數。”
蒼肆見世音膚白勝雪的麵目上,睫毛尖上有一些白色,血紅舊傷又新。他心知大姐已是極怒,急忙上前跪下說:“請大姐成全。”
“瘋了心了。”世音聽而不悅,濃豔飛揚,深笑不絕。她揚手一下,狠狠地一記掌捆,怒罵:“混帳,我告訴過你們凡我族子孫不通外族。”
蒼肆生生地受了一掌,聲音甚是破碎。
世音困難言語,見蒼肆實實地挨了一掌,任世音呼喝叱罵,一句不還,她心疼回護他。
風起,浮塵世,蒙得大眾滿目塵灰。
世音恨聲:“盡是這般情種!”
冷風如刀,四麵八方,麵麵俱到。小透膽小懼怕,挪步艱難,左不行,右不行,前不行,後不行,她嚇得散魂失魄,隻能抱著蒼肆。
“人言如何能信!”世音怒發心頭,咬牙切齒說,“這不過是誆騙的誑語!濃情蜜意不過虞詐!人的心思反複,假意虛情,另有它圖。蒼肆,將來心燼成灰,悔之無極!”
蒼肆僵立不語,世音訓斥說:“你難道忘了,我族困於伏魔鎮,難以逃遁。冰火地獄,寒熱兩重。白日身處火獄,忍受烈炎燒灼,黑夜身處冰獄,煎熬寒冰凍骨。日夜懸殊的溫差,千年苦極,我們一秒一秒地度過,終於佛骨珠去,伏魔鎮毀,禁錮的牢籠打破,全族解脫。”
世音眼中火花聚集,灼灼逼人,“你聽見了嗎,族人的尖叫哀嚎不絕,嚴寒烈熱,周而複始,一遍又一遍……怨恨的魂靈在掙紮不甘。”
世音冷峻無情,麵容開始紋絲不動,“我們要鏟除掉一切,以慰我族這千年長禁的重恨。”
一呼聲烈,小透仿佛聽見了百諾千應之聲鋪天蓋地,她嚇得麵如土色,大顫一下,跌靠在蒼肆身上。
世音仰天長笑,自在瘋狂。殘酷的記憶碎片襲來,一言難盡的前塵不堪回首,如刀剜肺腑肝腸,疼得十足厲害。
世音笑了,“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白首不離,永世合和。可笑我竟信以為真,連累全族入了圈套,囚困於冰火之中。”
心冷連指尖毛發都冷,世音眼前浮現出一幅當年景象,心肝肺腑痛徹。
天羅地網,四麵密布,死身殘肢,堆積如山。
血流千裏,鋪蓋八荒。
蒼肆進入虛境,看著這一幅火毒殘相,信心動搖。
小透見世音不再狂相,轉頭又見蒼肆失神,不安地抓住他的手。這一抓之下,肌膚剛觸,就看見了一連串的畫麵影圖。
光景時物變置,小透進入虛境,轉到了一個另人匪夷所思的空間。
風獨自涼,今月幻作舊時顏色。
天盡頭,有五座大山團聚,另有小山群落圍在外側,統稱巫絕。
世音居於玉柱洞長元殿逍遙閣,盡管千載修煉年壽,心猶是少年。長老們都說她是出世的天狐,修煉的才,需耐心忍性,習法練術,清靜悟道,伏氣修神。
於是世音飽睡安眠後,一日一日地修行。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如此度過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月,很多很多日。
永恒的時間,永遠的修煉。養性修為,總也不完。世音隻覺清修太冷寂,實是沒有什麼自在逍遙的長生之美。
打座參成,日複一日的例。
蒼白無波,單調枯燥,久而久之,連狐也厭倦。
世音隻看得見茫茫無邊的寂寞永生,她向往長輩們無意中說起的人間塵世繁華,開始偷溜出去。
世音數年不出洞府,一出洞就遇見了一個少年,他蓋著被子,就躺在樹下,閉目睡眠。世音不明白他為何要臥在地上,好奇心起,走上前去。少年一動不動睡得極熟,並不察覺。世音俯身看他,少年美如冠玉,但雙頰異常,麵紅耳赤。原來他得了病,重得神智不清,奄奄一息。世音辛勤修為,誌向蒼生,自然施法救活了他。
世音看著少年麵紅褪去,心隨風飛化,淡而又淡,無所助力。
她好奇心起,撫上少年的額頭,探知他腦中記憶。
少年名叫木重華,父母雙亡,一生孤苦,於近日身染重症。同村的巫醫張良稱他的病不僅沒治,恐怕還有傳染之嫌,提議將他搬送到山中,以免連累全村。村民們深信張良所言,恐危及自身都同意如此。於是重華就被扔進山裏,任由他自生自滅。
“傳染惡疾?”世音譏笑說,“人可真笨,不過是重傷寒罷了。”
木重華吸收靈力,病好將醒,世音即化身乘風回府,也不甚以為意。直到又一天,她重遇見了他,才知一見傾心,緣分已定。
這一日,世音與一眾姐妹到泗水河畔遊戲。
水流無限長,織就千尺錦。
柳線任風吹,湧作萬傾浪。
鶯朋燕友,嬉戲舞躍,歡聲笑語,自在熱鬧。
世音耳尖聽出另一種陌生呼吸,她循聲定睛看見一個清秀俊麗的少年立身隱於遠處的樹幹後。世音一眼就認出他是木重華,恰這時錦樂來鬧她,世音順勢一個轉身背對蒼肆。
錦樂笑著來抓,世音一邊躲避,一邊偷回眼波,佯行佯舞。
日照西沉,一段好黃昏。
世音隨眾歸林,剛進山就聽見錦樂喊她:“世音姐姐,有個人一直跟著我們。”
連鎖笑起來說:“是個男人,他一定是看上誰了,跟了這一路。”
赤雀說:“就是個凡人,要不攝回洞中。”
錦樂搖搖手說:“攝回洞做什麼,我們又不吃肉的。”
連鎖上前拂了一下錦樂的臉頰,笑說:“錦樂,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錦樂聞言外意,羞紅了臉,氣得不依。
“別鬧了。”世音拈訣送陣風迷住木重華雙眼,後和女伴們一起化風飛回玉柱洞。
又過去四五日,世音懷了一絲心和女伴們再臨泗水。她下意識察看四周,終於看見木重華躲在一大叢樹葉間窺看。
赤雀也看見了,說:“那小子又來了。”
連鎖一瞬,笑了說:“我來戲一戲他。”她籲氣化一條青蛇遊入樹叢中。
世音見木重華留心窺看,並不曾注意到一條青蛇靠近。她心中著急施法化了蛇,對連鎖說:“別鬧了。”
連鎖不樂,又起一意,設法起風撥開樹叢。
一少年不知所措地僵立著,瘦高的個子,素色的衣袍,全身的煙火,少有的軒昂。
俊俏文人,瀟灑風流人物,自體散有一種吸引。這樣的一個陌生人,世音卻生不出戒備,她無由來地信任他,不可言述的直覺。
錦樂笑著說:“這小子,真傻。”
連鎖上前一步說:“我瞧著倒長得很俊。”
赤雀反駁說:“不過是個凡人。”
連鎖嬌姿嫋娜說:“這個凡人原來是看中了世音姐姐。”
世音嫌女伴們妨礙,心中念聲咒文,以移山倒海之法將她們另置空間。她徑自上前說:“公子莫怪,姐妹們從未見過外客,不免有些驚訝。”
木重華清聲說:“姑娘殊姿豔質不可狀,恐是天仙謫人世。”
世音輕笑說:“謝公子誇獎。”
木重華自言姓名,說自己是商朝人氏,近日才遷居於此處。
世音對他早已知祥,兩耳不聞,隻是看著他。
四目相對,意合情鍾。眉目盡可達意,無須言語,心照不宣。
自那日起,兩人約定相會,木重華教世音為人的快樂,世音自然而然對他情生一往。日後張臂相擁,互為依偎,你儂我儂,無彼無此。
世音仿佛看見了天長和地久,不修仙道,而圖人世。
玉柱洞府,長元殿,逍遙閣。
長空長老,盛衣華貴。她緩緩開口說:“你還是說了。”
世音堅定地說:“請長老成全。”
長空勸說:“如此,你將修不成正果,無法得道成仙。”
世音輕而堅定地說:“我無須正果。”
長空歎一口氣說:“世音,你的性命不老,永世永生永壽,長駐長在長存。如此無窮無盡無止,百歲千秋萬代,而他隻是一個俗子凡夫,太過有限。”
世音說:“我知道。但長生漫長,就隻是消磨日月。”
長空見世音執著,歎口氣說:“罷了,罷了,無非阻你一些時間,也有限的。”
世音說:“我會以法力渡他。我的生命漫長。便隻爭他的朝夕。”
世音願以法靈渡他,直至精力耗盡,雙雙老死。她一生不二誌,不戀長生,不慕得道,亦不羨仙。
長空知她所想,大吃一驚,而後苦口婆心,死爭力言,無奈世音一意孤行,堅持得很。
長空長老可稱家長,卻不是權威,世間的法則是適者生存,狐族的規矩是強者為尊。世音修習有為,是九尾一族決選出來的王狐。勝者為王,鋼鐵秩序,故此,世音身為國中王主,她不肯聽,長空亦無辦法。
反複勸說無果,長空隱退於夜的黑,臨去之際,再歎一聲,“你需得好好想想。”
蒼擎站在一旁,由始至終不曾說話,見長空長老離開,他才悠悠地說:“姐姐難道忘了江沅,不論他現在如何,亦會反麵無情,不義反噬。”
世音看了蒼擎一眼,斷然說:“重華,他定不複我。”
次日,約定的時間,木重華急急跑來,他不說一句話拉起世音跑上一處高峰。木重華手指著對麵一處興奮地說:“我們在那裏成婚吧。”
世音循而望去,那裏有一片桃花林,綻放繽紛,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