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密林逍遙閣,事業功成萬狐歸。
世音一身重裘,肅穆嚴厲,凜若冰霜。她的右臉上依舊有道焦爛的傷口,翻著火的紅。
大眾的狐歸複長元殿,整齊肅立不語。個個七情六欲若無,噤若寒蟬。
世音頭發一絲不亂,長聲說:“人心險惡,該是他們償還這千年債的時候了。”
眾狐響應,長聲不絕,鼎沸喧天。
“是這時也,是這時也!”
喊聲不息。
一陣風出,小狐狸化身成一個稚氣的孩子,頭臉狐貌,一尾自在。但下方人身透明,五髒六腑肝腸清晰可見。
千秋騰風而來,豔質嬌姿,體態輕盈。她置身狐群,站在蒼肆旁邊,這才看見蒼術化身,歎一口氣說:“蒼術,你又失敗了,隻得這半個人形,半枚妖心。”
蒼術立時說:“我改名叫春兒了。”
世音怒聲:“姓名授之父母,是說改就改的嗎?”
蒼術見姑姑發怒,立時噤聲。
世音接著說,“回陽古法,須占據一身肉體,傾入大腦,以血肉精力為食糧。在寄宿的肉體中修元煉靈,回生就隻是時間問題。目前隻有蒼術和廣成失敗過,都是因為宿主的突然死亡。”
千秋說:“但廣成第二次時也就成功了。”
原來廣成根植於虎,寄生錯誤。
蒼術聽見千秋說話,驚惶悚懼,哭天搶地地喊:“姑姑,我怎麼總是這樣,現在這副樣子,可如何是好?姑姑,你可要幫我,姑姑?”
世音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聞得人氣,仔細一聞,知是一男一女兩個人。
蒼肆見大姐吸氣皺眉,手心滲出冷汗。他知道大姐的鼻息極度敏銳,再微弱的人味也能察覺,不知道小透是否聽他的話,絕不出離圈子。蒼肆靈力一引,知道小透把木桑帶進圈子。之後,她和木桑離開了,蒼肆心中大驚。
千秋知事情始末,瞟見蒼肆憂色,又見他垂在袖口的手緊緊撰著。玉容一笑,自以為可觀一場好戲。
廣成也聞到了人息,他欲作孝順,上前一步說:“姑姑,我去把他們抓來。”
世音點頭,廣成念動咒語,吐出口長氣,化千萬道氣形死去。千萬狐影便有千萬雙眼睛,憑此能知千裏之外,通曉天下之事。
蒼肆見廣成法力漲成,擔心小透安危。千秋好整以暇,陰險地笑。
不到一刻,風聲都回來了。
數道狐影彙歸一處,合成一飄渺影像,向世音稟告:“奶奶,四野無人跡,並不得什麼供養奶奶。”
蒼肆見廣成召出的幻影並沒有探回人來,知小透平安無事,心便落得安穩,千秋見他如此,麵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蒼術見叔叔起先神色不定,後而聽見幻影所言便安心泰然,心中已知了個大概。它於是決定纏起世音,擾開她的心神。蒼術一個勁地哭鬧:“姑姑,姑姑,我可如何是好?姑姑,姑姑,你可得幫我才時是。”
世音向前走去,蒼術亦步亦趨地跟著,它用自己蓬鬆軟綿的左掌拽住小透的裙邊。
世音看著蒼術想起了一段故往,那是百年前的一件舊事了。
往年昔日的故事像流水一樣在腦海中展開。
當年,水深火熱,歲月悠悠。世音被一陣香火熏醒,氣體繚繞,她心中生疑,禁錮囚室,何處來的香火受用?世音施法一看,濃濃的迷霧撥開,有一座廟宇香火鼎盛。
香煙飄渺中有一像,正在受眾人跪拜。
世音耳聽得念誦,鼻子裏聞到香煙,她施法盡力一看,那女像赫然是自己的模樣。
自此之後,世音享受香火。善男信女,接踵於門,叩頭不止,世音的靈元日複一日加倍修複。法力恢複大半後,世音就想到了蒼擎的兒子,也就是自己的侄子,蒼術。
千年前的一戰,蒼擎身亡,其妻青絮傷心不愈,一直易倦,後來終於臨危。盡管世音以自身的靈力盡力硬拖,青絮還是消亡了。因為產期不全,孕胎難出,世音用法術催生胎兒誕出。男孩出生,采用蒼擎先前取好的名字,稱呼蒼術。
世音因為自己一意孤行,致使全族大禍,更加愧對蒼擎,決意在陰時一刻集中自己全部的靈力去成就蒼術。
九尾狐族的回陽古法,以人形祭妖魂煉妖心。相傳此法可逆天而行,聚散魂離魄,使其強壯成型,修為人身之態。
十八年前蒼術在繁複的咒文護持下,衝出密密層層的牢。
咒文印上了一個女人的額頭,世音得知咒附者是個女人,心念一動,咒文扭轉,全蒼術人世托生。
法術大成,世音心想,隻需十月胎懷到瓜熟蒂落之時。豈料八月剛過,蒼術的靈魂卻悠悠地飄蕩回來。
世音掐指一算,算知咒文所印的那個女人死去,故而功敗垂成。而蒼術的魂靈無法歸於本身,隻能漂浮。
無獨有偶,這一次的回陽古法,大多數狐族操縱宿主,修成人道,已然回生,失敗的隻有蒼術一個。且有是在最後一刻,宿主突然死亡,這和之前的情況太相像了。
廣成總結這二次情況的相同處,發現宿主皆是女體,嚐試說:“兩次的宿主皆是女身,會不會是陰陽有別的關係?”
蒼術聽了這話說:“那這一次,我要男子附身。”
世音深思一遍,覺得有理,啟動大法,送蒼術出了洞穴。
晨曦中的世界一片安詳,光線稀疏,空氣清色。
早上起來的時候,小透覺得嗓子疼得厲害,一咽就難受。
她現在依舊住在木桑家中。
前日,木桑把自己尋找她的事大概說了,又將遇見白蝠後的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村中人聽木桑說明前後事情,都道白色異蝠才是罪魁元凶,再想到將小透沉入泗水那日刮起的邪風,更加認定是他們濫殺無辜,震怒了皇天,所以並不敢為難小透。
小透想起昨日木桑對她說的那一番話,他把意思繞得七彎八拐,彎彎曲曲的,最後問:“小透,我們在一起好嗎?”
他不明說,小透隻好裝作不知,反問:“我們不是在一起嗎?”
小透想起昨日尷尬,頭上緊著一痛。這時木桑端著水盆走進來,小透喊他:“木桑,起得這樣早。”
木桑還未回話,木蕾就衝了進來,大聲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木桑緊急問:“怎麼了?”
木蕾結結巴巴地說:“桑哥哥,你跟我來。”
她拉著木桑瘋一樣地跑出去,小透見此急忙跟上。
小透氣喘籲籲緊跟著木桑登上土坡眺望,極目一看,驚得啞口。
長風呼嘯,原本百畝蕩香的穗實倒折下來。
麥稈順時針倒伏,彎曲成駝,織就巨幅圖像,神秘地怪圈。
小透想起不久前在地穴石室的岩壁中所見到的那一個稀奇古怪的印刻,就和此時麥田上所現的圖案如出一轍。
光線暗下去,小透抬頭看見天色昏暗,一輪日無光。
大地陰沉,籠罩著一層難堪的暗氣,壓抑太過,覆蓋天下。
世界越來越暗,越來越冷。天上落下黑色的雪,像棉的結團,又輕飄無物。
雪越下越大,突然環境劇變,蒼穹之下,擴散出一片焦土。
滿目焦澀枯敗的褐黑,驚得眾人目瞪口呆。昔日一畝一畝望不到盡頭的燦爛的金色麥田,如今葉枯柄焦果實毀,變成了一片廣袤的焦土。
一望無際遼遠闊大的滅跡。
如此的末日景象,實在是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