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三場:海扁蜘蛛俠(4)(1 / 3)

如今,走在最前沿的先鋒派影迷已經從“看經典”進化到“看冷門”。最開始還尋找“被忽視的佳片”,很快就變成“被忽視的爛片”亦可。與之相似的各種奇怪標準讓看電影變成了馬戲團,如同《象人》的freak show。《我幹掉了同性戀老婆,把她吊在肉鉤子上,現在跟迪士尼簽了三部電影的合約》,就衝這片名,當然要看,如果導演不是本·阿弗萊克就更完美;艾德·伍德是最著名的爛片導演,他的全集也要收藏,還要裝作對蒂姆·波頓的那部傳記片一無所知;前段時間在赫爾辛基的藝術節上放映了一部叫做《現代文明永不消逝》的電影,全長240小時——我已經忍不住要聽該片的評論音軌了,盡管連正片說的啥都不知道。

想象一下,如果球迷抄襲影迷的思路會是什麼樣子:他們會鄙視那些看歐洲五大聯賽的人,看NBA的人(甚至看CBA的人),看奧運會的人。最資深的球迷坐在顛簸的大巴上發微博,說他剛在蘑菇屯山區小學看了一場三年二班vs三年四班的籃球季後賽,比分是六比二。當然,真正有品的人關心的還是玻璃球、溜溜球和糞球等冷門項目,就像他們常說的那句名言:足籃排網算個球。

可惜的是,無論影迷費多大力氣尋找冷門電影,他們都無法與堪稱中國CULT文化第一傳播者的地方電視台相抗衡。隻有他們能找到那些也許連IMDB都沒有收錄、連昆汀都不曾耳聞的片子,而且這些電影還常有追車、爆破和半裸戲。這些片子的藝術價值很可能遠超傳統的經典,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能記住一兩個細節,對故事情節支離破碎的回憶聽起來也很有料。最重要的是,我們看這些電影時大多很懵懂,沒文化的好處是不會先入為主。我印象最深的一部電影中,某種藥方或藏寶圖被藏在了紙的夾層中……結尾是在飛機上,有人變成了怪物。現在想來,導演拍攝的肯定不是一部簡單的恐怖片,而是隱喻暗示了什麼事關宇宙起源的終極奧義,可惜我連中文片名都記不得了。

即便沒有地方電視台這座高山,經曆過“文革”的人也會讓我們相形見絀。那時候看的都是朝鮮、越南、阿爾巴尼亞電影,這三個國家的電影大家看過多少呢?十以內加減法夠算吧,是不是都不好意思再自稱影迷了?當時的人民群眾還將各國影片風格高度提煉,形成理論,編成通俗易懂的順口溜,就是“哭哭笑笑、打打鬧鬧、吃藥上吊”之類。現在跟那個時代的人提“羅馬尼亞新浪潮”,人家回你一個《多瑙河之波》,必敗無疑。因為在裝逼方麵,新片永遠打不過老片,而在冷門片這個類型中,老片又占據著壓倒性優勢。

事實如此,愛看冷門片的人卻很少提及“文革”時的外國片和地方電視台,因為在這些領域我們或者沒有發言權,或者大家都有發言權。其他的曆史怎麼辦?沒有人經曆過,沒有人能說明白,所謂了解那個時代的人,其實就是最先翻譯了某篇文章的人。成為間接的曆史敘述者不需要門檻,隻要肯浪費時間,再加上差不離能過四級的英語就夠用了。但是,當這些老黃曆被同齡人說出來,聽起來就要酷得多,連帶著看老片成為流行,還經常引用老人之言證明老片多棒,卻忘了對這些老人來說,老片根本就是新片。

馬丁·西科塞斯說過:“第一次在維士寬銀幕(VistaVision)上看《搜索者》的感覺是無與倫比的。”然後我就想,這個“維士寬銀幕”是個什麼玩意兒,會比IMAX還刺激嗎?反正我第一次在IMAX上看《快樂的大腳》的感覺確實是無與倫比的——第二次看IMAX時快感驟降80%,看完第三次就不想第四次了,更何況早被淘汰的“維士寬銀幕”,老馬你也太容易激動了吧。當然,這樣的事情總是要“以過去的眼光來看”。這怎麼可能呢?但是我們必須這麼做,因為按照現在的眼光,弗裏茨·朗電影中的演員完全可以包攬所有金酸梅的最差表演獎,這不是褻瀆大師嗎?

說白了,無論我們如何努力地補課,也不過是把別人經曆過的東西再重複一次,而且永遠咀嚼不出味道——看完傑克遜的《金剛》再看33版《金剛》,你真的能“感慨停格技術的栩栩如生”嗎?別騙自己了,誰都看得出來那是隻玩具猴子,動起來好像得了腦血栓。就算是不以特效見長的老片,現在看來也總是很古怪,除了卓別林和基頓,我從未在一部60年以前的電影中獲得如看《社交網絡》那樣自然而然的快感,我身旁的瞎子學者對此嗤之以鼻。

我覺得,真正尊重這些老頭子的辦法,就是像他們一樣多看看同時代的片子。跟朋友推薦艾德·伍德的《外太空計劃9》,說這是“影史第一爛片”不是最酷的。做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這片子當年在美國農村首映時我就看過才是最酷的。為了達到這樣的效果,就要多看烏維·保爾的電影,他是比丹尼·保爾還有希望的潛力股——《死亡之屋》的曆史地位必將得到承認,這可是我最近三個月來第一部沒暫停就一口氣看完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