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蕭倬言身後比劃來比劃去。
蕭倬言忽然回頭道:“商量好了沒?”
安闕“咚”的一聲跪地上。
吳山嚇得立刻跪下:“末將不敢搞鬼。”
“不打自招,你這腦子也比他聰明不到哪兒去。”蕭倬言朝隊伍後麵那一瘸一拐的“絡腮胡子”努努嘴,沉著臉問安闕:“你與他,一人二十。或者,你自己四十。自己選。”
吳山叫苦不跌,殿下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連他們比劃的數字都清楚。
和屬下分擔罪責,或者自己一人扛了,熾焰軍中最常見的選擇題。隻是……四十棍子實在太狠厲了,且靖王殿下也太黑了點兒。
安闕咬牙咬了半響,斷然道:“我自己。”
蕭倬言冷哼一聲:“還算是條漢子。想辦法把孫老頭哄好,他為你求一句情,減十棍子。此事到吳山為止,不用報給孫小雨了。”
吳山心頭大喜,不用報給營主,這是殿下要放他一馬的意思,哄孫老頭求情還不容易麼?
安闕傻愣愣的杵著,吳山急得猛拍了他一巴掌:“還愣著幹嘛,還不多謝殿下開恩?”
蕭倬言冷冷道:“別高興的太早。不準泄露我的身份,不許威逼、不許利誘,要孫老頭自己樂意。”
未央宮,甘泉殿。
蕭倬雲乍見失蹤多日、生死未卜的蕭倬言活著回來,從禦案旁幾步衝下來,因腿腳不便,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一把扶住下拜的蕭倬言,驚喜道:“七……靖王,你沒事吧?”
蕭倬言低頭跪下行了全禮,“陛下,微臣回來了。”
一句話,兩人登時無言。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蕭倬雲凝視他半響。多日不見,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是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憔悴清冷?
蕭倬言掩口低低咳嗽兩聲,隨即叩首告罪,禮數周全。
蕭倬雲想問一句“怎麼了”?關心的話卻已然說不出口。
自那場牢獄之災後,靖王就時常稱病不朝。他從未親自去看過他,現在再來表現關心,會不會顯得太假?或許靖王是真的病了。或許他內心深處也希望靖王就此一直病下去。此刻,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在蕭倬言生死未卜之際,他希望他還活著。可當蕭倬言真的活著站在他麵前,他又隻能百般壓製,為了皇權必然要犧牲他。
見蕭倬雲一言不發,蕭倬言也沉默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就此死了,會不會更好?他若死於敵軍之手,渝國的隱患即刻解除。他就隻是陛下的弟弟,而不再是權傾天下的臣子。陛下也隻會念著他的好,不會再防備猜忌。或許,他根本就不該回來。
二人都不說話,還是蕭倬言打破了這份尷尬的沉默:“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蕭倬雲一瘸一拐,冷靜地坐回禦案之後:“你是想告訴我,刺殺你的不是魏國人?”
“陛下知道?”既然知道,何以滿城告示、掘地三尺,誓拿魏國刺客,又何以發兵雁門關?
蕭倬雲淡淡看著他,並不解釋。
蕭倬言旋即明白了。陛下是故意栽到魏國頭上,一統中原隻差最後一步,陛下怎麼可能放棄?有如此大好借口又為何不用?若他這次真的死了,渝國上下一定會同仇敵愾,為了給他報仇,主帥沐清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蕭倬言忍了半響,一句話到底沒有憋住:“此事畢竟是楚國做下的。魏國素來與世無爭,且並未做出任何對不起渝國之事。”
蕭倬雲微微不悅:“靖王殿下為人仁義,朕才是那不仁不義之人。”
“微臣不敢。”蕭倬言心中苦笑,他與陛下已經不能好好說話、到了動輒得咎的地步了嗎?仁義?鬼麵修羅是仁慈重義之人麼?為了陛下的宏圖大業,為了渝國的開疆拓土,他手底下冤魂無數,就連結義兄弟也能一刀殺了。他什麼事情沒做過,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此刻再談仁義豈不顯得可笑之極。他本就是陛下手中利刃,又有什麼立場去指責陛下?
蕭倬雲冷笑道:“你此刻便可去告訴你的那些舊部,朕撒了彌天大謊,利用了你。時至今日,朕也管不了你了。”
蕭倬言跪下再道:“微臣不敢。”
蕭倬雲頹然靠在椅背上,心中忽覺悲涼。
從前,他對蕭倬言發怒、冷笑、斥責、諷刺……其實,並非每次都是真的生氣,可蕭倬言總會慌張萬分,嚇得六神無主,解釋的話也是支支吾吾、難以成句。
可如今,蕭倬言不再解釋,他會跪下叩首口稱“不敢”,聲音冷靜理智,不見絲毫慌亂。他不再因為他的一嗔一怒而惶恐萬分。其實,他從前又豈是真的怕他,僅僅是因為在乎而已。
蕭倬雲長歎一聲:“你不願再叫朕一聲三哥,也是朕咎由自取。”
蕭倬言長跪於地,鄭重道:“陛下!君臣有別,以前是微臣僭越了。但微臣懇請陛下放心,蕭倬言即便不是陛下的親弟弟,但依舊是大渝的戰將。陛下但有差遣微臣萬死不辭。”
“起來吧,你剛從虎口脫險有傷在身,別一直跪著了。”
蕭倬言遲疑半響,出口問道:“陛下,可還願意信任微臣?”
“朕信。”
“陛下若還信任微臣,懇求陛下聽臣一句,與魏國一戰,渝國不占天時地利,沐清此行恐難取勝。”
“此事朕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
蕭倬言起身告辭,又忍不住叮囑道:“還請陛下小心梅妃娘娘。”
蕭倬雲有幾分疑惑:“朕不明白你為何一直針對她,但朕會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