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翎苦笑:“那年,我是該有多驕縱啊,我命家丁去揍他,自己坐在梅樹看熱鬧。結果,惹毛了那家夥,一槍挑了數十人,將我從樹上揪下來扔到地上。他就那樣冷冷的看著我說:‘小丫頭,別讓我在梅林再看到你’。”
趙翎神色淒迷,那句話卻學得惟妙惟肖,分明就是蕭倬言的語氣。
蕭倬雲不敢想象,到底是怎樣刻骨的相思,讓她把當年舊事學得這般分明。
“梅林是他的麼?他不讓我去,我就不去麼?我偏要天天去,偶爾也能碰到他。他走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後來我才發現,他身上常常會帶傷,有時好像還被
打得很狠。那年,我還什麼都不懂,一個有故事的男孩子對我來說,太新奇了。我想知道,他為何蹙眉,因何受傷?真真好笑,他明明被我煩得不行,卻又不敢打我。後來我才知道,我跟著的這個清秀男孩,居然是靖安軍前鋒營主將卓言,是那個被傳為嗜血惡魔的‘鬼麵修羅’。可我覺得,他整天被我欺負,明明一點兒都不可怕啊?”
蕭倬雲微微垂目,天哪,在他所不曾參與的過去,十六歲的趙翎與十七歲的蕭倬言,到底生出了怎樣一段故事?
趙翎拂落枝椏上的落花:“許是被我欺負久了,明知躲不過,他也就不再躲我了,還老老實實教我騎馬、射箭、練槍,甚至陪我逛街。可他總是很忙,常年不在金陵,能陪著我的時間實在有限。但隻要他回來,他就一定會來找我,受傷也好、生病也罷,風雨無阻,他總是會第一時間來看我。”
蕭倬雲沉默了,原來,七弟那個在金陵的神秘朋友是趙翎。
“我們相交兩年多,直到他成為熾焰主帥。那天,他告訴我,他喜歡我,要娶我為妻。您可知我有多開心?……可是,我的婚姻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父親留我到十八歲而不嫁,父親在等,等奪嫡中勝出的皇子,像我這樣的女子從來就是鞏固宗親地位的籌碼……他叫我別怕,他一定有辦法娶到我……我卻從不知道,他的方法會是這般決絕。”
趙翎說得哀婉,蕭倬雲聽得驚心動魄。
“月氏犯境,他主動請纓!他讓我等他兩年,兩年內,他定會滅了月氏,用軍功懇請皇上賜婚。可是,月氏與大渝交戰了數十年,兩年滅月氏,無論怎麼看都不太可能實現。可我就是願意信他,等他。”
蕭倬雲此刻方明白,當年七弟為何會主動請戰,為何會不擇手段地滅了月氏。滅月氏國一戰,打得那般慘烈決然、不留餘地,甚至多次冒險一搏、以少勝多,那不像他的作風。之後的滅楚滅秦之戰,他都打得穩妥許多,甚至會刻意減少傷亡。兩年,似乎是一個怎麼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蕭倬言卻以雷霆之勢攻入月氏皇城、血洗月氏皇族、坑殺一萬降將,徹底讓這個遊牧之族無東山再起的能力。他做得那般狠絕,原來,竟然是為了趙翎。
“那年在梅林之中,他向我告別,我還是第一次見他著戰甲的樣子。原來,他不僅是我的言哥哥,還是渝國的三軍統帥。他隻留給我一句話,讓我無論如何要等他回來……”
“每當我想念他的時候,我都會去梅林,飛花逐影也越來越純熟……”趙翎倏然回眸,向皇帝苦笑。
蕭倬雲心中震動,原來,八年前,他在梅林見到趙翎,那隻不過是因為她在思念故人。
趙翎又笑了:“沒錯,陛下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我的……陛下隻知我鮮衣怒馬,一杆銀槍在紅梅之中熠熠生輝,您卻從沒有去想想,像我這樣養在深閨中的宗親嫡女,為何會學槍法?即便真要習武,學的也該是劍,可我手中為何是戰將長槍?又是什麼人教會了我槍法?陛下啊……當年……您是不肯細想,還是不願細想呢……”
“我一直等著他,等著他實現承諾!他答應過我的事情,無論多難,都一定會做到。我等了一年多,越等,心裏就越害怕,我怕他出事,我怕他為了盡快滅掉月氏急功冒進、中了敵人的埋伏。我夜夜難安、後悔萬分,我恨我自己,我怎麼能這麼自私,為了自己的私情,堵上他的性命?”
趙翎晃到廊下苦笑:“我沒等到他回來,卻等到了先皇要把我賜予淮王為妃的消息。爺爺是宗親之首,我本不會為人做側室。但父親告訴我,‘陛下恐怕已選定淮王為儲君,所以才要給淮王加上最後的籌碼’。”
趙翎神色忽而淩厲:“可這些奪嫡、爭儲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隻要等他回來!我隻要他活著回來!我答應他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趙翎神色決然、語帶煞氣:“所以,我服下了斷腸草,我讓自己一病不起……最好,先皇能就此取消婚約,即便不行也能拖延婚期,讓我嫁不了!”
蕭倬雲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指尖,大驚道:“當年那場大病幾乎毀掉你的身體!竟然……竟然是你自己服毒?”
趙翎抽出手,淒然笑道:“那又怎樣?即便我病成那樣,先皇還是要將我嫁與你。我終於明白,我是死是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國公府與淮王府必須聯姻。”
“我一次又一次地服下斷腸草,拖了整整半年之久……我甚至想過,如果真的等不到他回來,我就加重份量,服毒自盡。”
蕭倬雲斷喝一聲:“趙翎!”你何必這般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