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來,大理寺對蕭倬言還算客氣,衣食衾被都未曾苛待於他,甚至為他找了間相對幹淨整潔的牢房。大麵上,他還是待罪之人,也不好做得太過。
但蕭倬言的情況依舊不是太好。千日劫之毒,經過數日,已被他壓下去了,雖然沒辦法將毒逼出,但到底沒有開始那般磨人、需要耗盡全副精力去抵禦,目前僅是隱隱作痛而已,對於蕭倬言來說,已在可以忍耐的範圍了。
唯一的遺憾是,毒藥首先灼傷了胃,吃食上稍有不慎,就會悉數吐出來。
押下千日劫帶來的痛楚,水牢之刑帶來的傷害反而愈見清晰。天牢陰寒,蕭倬言周身關節無一不痛,而在水牢之中染上的咳疾也是一個多月未能痊愈,反而有越演愈烈之勢力,一到夜間,就整夜整夜咳個不停,吵得隔壁牢房裏的人都難以入眠。
期間,皇帝不準武將探視,連蕭倬然都被擋了駕。但肅王蕭倬雨去大理寺探望過靖王多次,並告知他,靖王府的人盡皆安好,已經悉數被放回去了,見他咳得厲害,還私下為他找來了大夫。
大夫診斷半響方道:“靖王殿下身染寒疾,咳症需在暖和的地方慢慢將養調理,或可痊愈。隻可惜……”
蕭倬雨道:“大夫請直言。”
“隻可惜風寒已入骨,日後遇到陰雨之際,殿下恐怕難捱了。”
蕭倬言十分明白自己的狀況,隻淡淡笑笑。
蕭倬雨急道:“怎麼會這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大夫搖頭道:“恕老夫無能!”複又沉吟道,“而且,殿下內府之間,似乎……也有遲滯……殿下可有覺著不適麼……”
蕭倬言暗暗心驚。
蕭倬雨急道:“我七哥到底怎麼了?”
“肅王殿下,我沒事。”蕭倬言看他萬分著急的模樣,頗為怔忡。他與這個弟弟並無交情,在他蒙冤之後,麵對那麼多“鐵證”,肅王卻毫無緣由地始終堅信他是清白的,諸多袒護。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份情誼到底是怎麼結下的,何時結下的?
蕭倬雨低聲歎道:“七哥,您就不能叫我一聲九弟麼?”
“我是戴罪之身……”蕭倬言微一沉吟:“好吧,九弟,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何會信我?”
蕭倬雨反問:“為何不信?”
“封諾的反間計頗為狠毒,偏偏我自己又不檢點,留下諸多把柄,從證據上來看,由不得人不信,在那麼多鐵證之下,你為何要幫我?”蕭倬言其實很想問,連陛下都不信,你憑什麼信我?
蕭倬雨笑道:“我師父說過,字如其人!事實證明,我並沒有信錯。”
蕭倬言一愣,感覺難以理解,奇道:“你就因為我字寫得好看,就盲目信任?難道全天下字寫得好的人,就都不是奸佞之輩?”
“字能模仿,但風骨難尋!我臨摹您的字多年,怎麼都學不像,就是少了那份兒浩然之氣、殺伐之魂、決斷之魄。”
蕭倬言幾乎無語,忍不住刺道:“以字斷人,敢情監察禦史都是這麼斷案的?”
蕭倬雨頗為鬱悶:“七哥,不是這樣的……”
“咳……嗬……”蕭倬言被他逗樂了,索性用笑聲掩住低咳:“不瞞你說,我有一事相求。”
“隻要小弟能做到,萬死不辭!”
蕭倬言心中微驚,他這個毫無交集的弟弟,竟肯為他說出“萬死不辭”的話來:“倒也不是太難的事。我想請你走一趟熾焰軍,告訴韓烈他們,無論發生什麼事,讓他們記得當初立下的重誓。還有,你最好能把韓毅老帥留在金陵。”若真發生什麼事,隻有他能鎮得住那幫小子。
“此事倒不難。但七哥能不能告訴我,您到底在擔心什麼?”
蕭倬言神色凝重:“我現在也說不準,隻是心中不安。”
“那我該如何留下韓帥?”
蕭倬言沉吟半響,“你就說,算我……算我求他。”回想當年,他年少氣盛、意氣風發,與老帥韓毅在作戰方略上屢屢產生爭執,最終,他擠掉作風保守的韓毅,奪了熾焰軍主帥一職,那時,他還曾放出狠話,就算戰死沙場,也絕不回頭求韓毅相援。事到如今,卻到底有求於這位恩師。
“好!我一定把話帶到!明日我還會麵見陛下,務必要讓他放你出去。”
蕭倬言按住他:“我與陛下的事,你不要插手。”
蕭倬雨正色道:“這不是您與陛下的私事!冤情既已昭雪,陛下沒有理由遲遲不放您出去。更何況您還病著呢,天牢之中,您要如何養病?”
蕭倬言苦笑,“你聽我說,此事……咳咳……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別去為難陛下。”
蕭倬雨見他咳得難受,起身幫他撫胸拍背。
蕭倬言抓緊他的手腕,鄭重道:“你答應我!”
“不!我不能答應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說的?是非對錯都該辯個分明。我是渝國監察禦史,見到不平之事,我必須說!”
“你……”蕭倬言氣得又咳了起來,在軍中,還從來沒有人敢這般明目張膽的挑釁他的權威。他剛剛才覺得蕭倬雨是個明事理的人,此刻又十分不愉快地確定,書呆子依舊是書呆子,跟書呆子根本沒法兒溝通。
玉樞宮中,飛雪漫天,紅梅怒放。那一整片的白雪紅梅煞是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