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倬言慢慢醒轉,卻真希望自己能再昏過去。
浸在水裏的時候不覺得,被拖出來放在火邊一烤,才是最難捱的時候。全身上下的關節像是被絞進了一根根鋒利的刀刃,微微一動,疼出一層冷汗。
朱公公親自扶他坐下,又命其它小太監退下。
蕭倬言低低咳嗽兩聲,這才注意到,手銬腳鐐不知何時已被除去了。他微微轉動手腕,確認未曾傷及筋骨。
朱公公道:“殿下還記得老奴吧!”
蕭倬言凝神看他:“有些麵熟,想不起來了。公公與本王有仇?”
朱公公抬頭詫異地看蕭倬言,仔細分辨半響,終於確認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朱公公錘著桌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老奴擔驚受怕整整十六年啊……每天就等著懸在頭頂上的那把刀何時落下來……老奴整晚整晚的做噩夢,夢見殿下折磨我、報複我……拔了我的指甲、打斷我的腿、用燒紅的烙鐵烙我、一刀一刀的淩遲……”
蕭倬言蹙眉,打斷他繼續幻想:“本王有那麼可怕麼?你到底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至於嚇成這樣!”
朱公公呆呆看著靖王:“老奴怕了整整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原來……原來……原來殿下竟然全忘了。”
蕭倬言側頭掩口,咳得越來越厲害:“本王……仇人太多……一個個都記著,豈不累死!”你自己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殿下忘了,十八年前,殿下剛到掖庭……那時才這麼高,是老奴招待的殿下……”
蕭倬言歇了一會,看了他好半響:“哦!本王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命人打斷我一根肋骨,還逼著我洗馬桶的死胖子!”複又驚訝道:“你……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事情挑開,朱公公懸在心頭十六年的石頭咣當落地!
他卻未曾料到,靖王是用這般滿不在乎的語氣說起當年舊事,他驚訝的不是他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為何“這般瘦了”!這……這是重點麼!
朱公公長歎一聲:“老奴以為我早該死了,一直等著殿下來找我報仇……等啊等啊,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殿下權傾天下……殿下越是不來,老奴就越是害怕……老奴不知道殿下到底準備怎麼折磨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從一個大胖子變成如今這般消瘦……”
“噗”的一聲,蕭倬言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算沒白等。本王最終不也落到你手上了麼!說吧,當年你收了多少銀子,這回又收了多少?”
朱公公伸出兩個指頭:“都是二百兩!”
“本王十八年都不漲價的麼?”
“不!十八年前是二百兩白銀,現在是二百兩黃金!”
蕭倬言笑道:“這還差不多!這回本王讓你賺了不少,連杯酒都不請我麼?”
朱公公道:“殿下想要什麼酒?老奴即刻命人弄來。”
蕭倬言伸出一根指頭:“煙雨樓的千日釀!一兩銀子一口酒,你舍得?”
“殿下還在老奴手上,就不愁沒有銀子花!”
蕭倬言身上其實疼得有些扛不住,他一直同朱公公閑扯,也是為了分散注意力。
等他歇了一會兒,朱公公重新拿起鐐銬起身道:“殿下,上頭有令,隻好委屈您了。這回,您要是還能出去,可別忘了回來找老奴報仇!”
蕭倬言重新將鐐銬扣在手腕之上,忍不住眉心深蹙:“下次別這麼麻煩,反反複複地打開又拷上,你真當我不怕疼麼?”
朱公公蹲下身子,親自將腳鐐扣在靖王腳踝之上,鮮血瞬間溢出:“這是陛下的意思,殿下隻能忍著!”
蕭倬言霎時眯眼冷笑,怒道:“死奴才,本王懶得找你算賬,你還真當本王好懵麼!你背後是什麼人你自己心裏清楚。攀扯陛下,你就不怕落個欺君之罪!”
朱公公命人推他落水,掩飾著心中的驚惶。
鎖鏈劃過石階嘩嘩作響,蕭倬言被冰水嗆的咳嗽連連,左肩劇痛難忍,手卻隻能死死攀住池中把手,任刺骨寒涼一分分侵入骨血。
朱公公道:“殿下就那麼篤定?”
“能……咳……咳……能在深宮之中,刻意……刻意將本王的仇人找出來,並許以重利!……陛下可……不會做這麼麻煩的事。若我僥幸不死,總會揪出此人,到時你可別怪本王手下無情!”
朱公公實在想不到,蕭倬言落到這般田地還敢威脅他,臨走時吩咐:“每兩個時辰拉他上來歇一刻鍾,吊著他一口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