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倬雲本是滿腔怒火,誠如七弟所言,堂堂熾焰主帥豈是一個小女子能傷到的。可他偏偏就是傷在趙翎手下。除了故意,絕無第二種可能。
卓言一路疾奔而來,傷口隻在獵場簡單包紮了一下,此刻漸漸裂開,裏衣外衣層層浸染,好在他常年習慣穿黑色或深色衣衫,墨藍色的外袍之下,血跡並不那麼顯眼。
蕭倬雲本想晾他一會兒,偏偏手上公務繁雜,邊上又沒人提醒,一不留神就晾了他整整一個時辰。再看他時,卓言薄唇緊抿,額間滲出粒粒冷汗,袖口之下露出的左手蜿蜒著道道血跡,血珠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地上已然積了一窪鮮血。
蕭倬雲心中疼惜,明知罰得重了,麵上依舊冷冷的,沉聲道:“到底為什麼?”
卓言微微咬住下唇,猶豫一下道:“貴妃娘娘對臣弟有怨,臣弟想做個了解,就此消了她的氣。”
蕭倬雲指尖輕叩幾案,忽然冷冷道:“你以為趙翎是安國公的孫女,所以朕不敢動她,索性委屈你?你以為朕會像父皇一樣,為了大局處處壓製你?還是你以為朕寵溺貴妃,不惜傷了肱骨之臣?”
“臣弟沒有這麼想。臣弟知錯。”卓言俯首下拜。
蕭倬雲怒火蹭蹭上湧:“你哪裏知錯?你恐怕還自以為大度,自以為委曲求全化解恩怨吧。你在獵場當靶子已屬不智,朕當你一時小孩兒心性,忍了,你卻不閃不避讓自己受傷。你這是陷朕於不義!你是什麼人?你還是當年那個無人照拂的孩子麼?你如今在大渝是什麼身份,在軍中又是什麼地位,此事傳揚出去,朕就是個為博紅顏一笑、烽火戲諸侯的昏君!”
卓言心中一驚,方才想明白這一層:“臣弟任性妄為,有負皇兄教誨,請陛下重責。”此刻倒是真心實意地愧疚起來。
“今日暫且饒你,你要是再敢胡來,看朕不打斷你的腿。”
“臣弟真的知錯了。”
“起來吧。”
卓言的腿早就跪麻了,頭有些昏沉,右手扶住左肩艱難起身,見蕭倬雲盯著他,趕緊將手放在身側,站直了身子。
蕭倬雲到底有些不忍:“回去吧。先去找禦醫瞧傷,別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淑寧宮中,趙翎死死摟住狐裘,渾身抖個不停,仿佛每一寸血肉都涼了個透。
她懷中抱了一整壇子女兒紅,一直不停地猛喝,喝得眼睛發亮,霧氣氤氳。獵場那殷紅的鮮血如紅梅怒放霎時暈染開來,揮之不去,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殘忍了。
“娘娘,求您別這樣。”貼身侍女嫣兒很久沒有見過她這麼失態了。
“去,去把匣子裏的畫拿來。”趙翎淚光粼粼,仰頭咽下喉中烈酒。
“娘娘,求您別再看了,別再折磨自己。”
趙翎嗤笑:“好,連你都不聽我的,我自己去看。”
長卷緩緩鋪開,丹青素墨、妙致毫巔、畫得煞是傳神。畫上的女人雙髻微垂、紅衣似火,在漫天梅樹下言笑吟吟、明媚燦爛,仿佛正午驕陽其光灼灼,把一樹梅花的絕美全都奪了去。那女人分明是趙翎的模樣,卻又完全不是趙翎的神情。
那女人笑靨如花、無憂無慮,仿佛明媚春光鋪灑大地。而如今的趙翎卻是清冷蕭索、滿腹殺機,如冬日的霜雪浸人心底。
趙翎蒼白的臉上泛出酡紅,已有九分醉意,看著那畫嘻嘻直笑,咯咯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宮殿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她凝視著畫上的女人,冷厲的神色忽然變得萬般溫柔繾綣:“你把我畫得可真好看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呢,等到滿樹的梅花都落了,等到渡口的積雪都化了,等到未央宮的燈火都滅了,等到人殘了、心死了,你怎麼還不回來?”
嫣兒哭道:“娘娘,您別這樣,別這樣糟蹋自己,畫這幅畫的人已經不在了,您就徹底忘了他吧。”
趙翎輕輕撫摸著那幅畫,唇邊笑意尚未散去,淚珠就已然撲麵而來:“是啊,不在了,回不來了。你答應過我回來一定娶我,你說過此生絕不相負,你說過要與我執手偕老。我就等著你,一直等著你,死也要等你回來。可你怎麼能死了呢?怎麼能說死就死了呢?”越說越糊塗,終至於聲聲低泣,哀婉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