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趙翎看了他半響,遲遲不允他起身,反而追了一句:“陛下正在午休,恐怕要勞卓將軍在外跪候了。”
卓言沉默。
素日裏,卓言來見皇帝,都是太監們領著直接進去,若趕上皇帝在忙,也是在一旁的偏殿好生伺候著,還是頭一遭被攔在外麵。偏偏是貴妃娘娘下的令,掌事太監們心知這是貴妃娘娘要給卓將軍“下馬威”,都不敢摻和。
趙翎就坐在殿中,指尖纖纖輕撥蘭花青瓷盞,一口一口慢慢呷著茶,好不悠閑。卓言被她徹底晾在殿外,跪在冰寒刺骨的青磚之上。
滿殿的太監宮女都是一頭冷汗,卓將軍跪在殿外好幾個時辰了,貴妃娘娘的“下馬威”給得太大了,這事兒怕是難以收場。
若是以往,借太監八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不通傳。可此刻,皇貴妃說皇帝睡了、不得打擾。若是別的娘娘,他們也就拚死得罪了。現下,一位是寵冠六宮,連對陛下都敢甩臉色的皇貴妃,另一位是殺人不眨眼、權傾天下的熾焰主帥。這兩位別苗頭,無論誰勝誰負,死的一定是他們這幫奴才。
大太監李公公暗歎自己流年不利,已經預著等會兒卓將軍在陛下麵前告一狀,他就準備挨板子了。
蕭倬雲這一覺從晌午睡到日頭偏西。
皇帝總算醒了,李公公趕忙通傳,說卓將軍在外等候多時,他可沒敢說是跪候,貴妃和權臣之間的恩怨,容不得奴才多嘴。
金陵的冬日本來清冷,但跪得時間長了膝上劇痛難耐,卓言冷汗淋漓,緩了好一陣兒才能勉強起身。進殿之後,他卻頗為倨傲,看都不看趙翎一眼,根本當她不存在。
“你幾時來的?你們這幫奴才也不叫醒我?”
一句話,太監宮女們心虛,呼啦啦嚇得跪了一地。
蕭倬雲微微一愣,他有那麼嚇人麼?
卓言笑言:“皇兄別嚇唬他們,臣弟才剛到一會兒。”
李公公大大鬆了一大口氣,心中暗暗感激,不管為了什麼,卓將軍竟然對剛剛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肯如此擔待,送了他一份兒天大的人情。
蕭倬雲拉過趙翎的手,“介紹你認識,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小翎,漂亮吧?”
“微臣見過貴妃娘娘!”卓言依舊屈膝見禮,給足了麵子。
趙翎蹲身回禮,並不答話。
蕭倬雲抬手命卓言起身:“一家人,別來那些虛禮”,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小翎,你先下去。”
卓言在蕭倬雲的示意下坐下,忍不住問道:“皇兄叫她小翎?”
“是啊。她不愛我叫她翎兒,就隻好叫小翎了。我剛剛倒是想起來了,你好像得罪她了。怎麼得罪的,我們七爺該知道吧?”
卓言苦笑:“知道。”
“七爺厲害啊,當街斷了國舅的腿!還說什麼陛下的女人多了去了,什麼阿貓阿狗的也敢自稱國舅?”
隨口編排皇帝,這事兒可大可小,卓言頭大了,隻得屈膝跪下認錯,暗暗可憐自己的膝蓋,今日真是倒黴透頂。
蕭倬雲笑道:“朕有那麼多女人麼?金陵城裏有那麼多國舅麼?”
“皇兄,臣弟知道錯了。”卓言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好了!我就隨口問一句,你少裝可憐,起來吧。趙家意遇上你算他倒黴,這金陵城裏安國公不敢惹的人還沒幾個,偏偏你是其中之一。此事又是他們理虧在先,隻好啞巴吃黃連了。不過你也太囂張了些,一點麵子都不留。”
“我要早知道他是貴妃娘娘的親哥哥,定會手下留情。”卓言起身答話,沒敢再安安穩穩地坐下。
蕭倬雲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最厭惡皇親國戚仗勢欺人的麼?若是知道他是國舅還會手下留情?你不把他另外一條腿打斷囉?”
卓言無奈道:“皇兄,我認真的。”
蕭倬雲忽然長歎一聲。
“皇兄何事煩擾?”
蕭倬雲看他一眼:“我的煩惱你不會懂。”
“皇兄不說,又怎知我一定不懂?”卓言接過太監們遞過來的紫砂盤龍壺,習慣性地站在蕭倬雲身側親手為他斟茶。
蕭倬雲恍悟他站了半天了,示意他坐下命太監上茶:“我的煩惱來自於小翎!”
“皇兄不是喜歡貴妃娘娘麼?”卓言低頭呷一口茶。
“是啊,我在梅林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她。漫天的落花、消融的初雪,她就那樣在梅花樹下舞槍,一個冰肌玉骨的文弱女孩兒手握一杆跟她格格不入的戰將長槍,一招一式飛揚肆意,從那以後,我就經常去梅林偷看她,真真像個傻子一樣……”
卓言默默聽著。
“我不能再上戰場,這孩子的颯颯英姿著實讓我震撼。你不知道,她在嫁給我之前大病一場,父皇說她不吉利,差點兒因為她的病不準備把她指給我了,是我去向父皇求來的。可自她嫁我之後,身體一直不見好,最嚴重的幾次還生病咳血。在宮裏,她一直都冷冷清清的,什麼都不在意,我也再沒見過她在梅林中的那般笑容。說句不怕你笑的話,為博她一笑,我都快變成烽火戲諸侯的昏君了。”
卓言聽他說“不能再上戰場”的時候,手微微頓了一下,聽完整段,淡笑著安慰道:“皇兄以赤誠相待,貴妃娘娘總有展顏的一天。”
“希望如此吧。我告訴你這些,是望你多多擔待幾分,她若為難於你,你看在我的麵子上……”
卓言鄭重承諾:“皇兄放心,不管發生何事,我都不會與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