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言心中腹誹,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三哥也敢說是破規矩,低頭小聲嘀咕:“祖宗規矩如此,大家不都這樣麼,又不是我一個……”
“你看哪個皇子有你這麼蠢的!我是讓你去看著大家,又不是讓你去折磨自己!偷懶你不會麼!”
“三哥教導,凡事不可頭偷奸耍滑!”這回卓言頂得理直氣壯。
“好,好,你在這兒等著我呢!”蕭倬雲氣得暴走,一瘸一拐轉身找棍子,甘泉殿中哪有這種東西。
卓言眼看玩大了,忙跪下道:“我錯了,我錯了,求三哥饒了我這次。”
“陛下息怒。”旁邊的太監宮女嚇得跪了一地,匍匐著不敢出聲。
兄弟二人均是一愣,以往這種戲碼在淮王府中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了,可沒有這種跪了一地、滿屋子喊“息怒”的效果。
二人對視一眼。
卓言躬身道:“陛下恕罪”。這是他第一次明確的感受到,他和他的三哥之間有了君臣之別。
“腿上有傷,還不起來。”蕭倬雲轉頭怒斥太監:“搬個軟榻進來。”
卓言坐在榻上,心中嘀咕還不如站著呢,似這般坐著很容易睡著。他又不敢睡過去,隻好起來四周走走,盯著旁邊案上的桂花糕出神,嘴角彎出一個弧度。
蕭倬雲頭都不抬,卻像是四處都長著眼睛似的:“餓了?”
“不是,在想蕭倬然那個毛孩子?”卓言撚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
蕭倬雲奇道:“你不是不愛吃甜食麼?”
“宮裏的桂花糕,好像……味道還不錯。”
蕭倬雲抬頭看他,狐疑道:“你該不會這一個月都吃齋念佛了吧!”看他一臉嬉笑,忿恨道:“傳膳!”這個不省心的東西!
“夜深了,三哥也該歇著了,我幫三哥收了,一起用膳?”卓言自告奮勇把看過的和沒看過的分開放好。
蕭倬雲笑言:“誰說有你吃的?你旁邊伺候著!”
“微臣遵旨。”卓言躬身,一臉淡笑。
看卓言在那兒收拾奏章,蕭倬雲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突變,穩住聲音道:“不用收了!”
卓言詫異地回頭,以往隻要自己在金陵,不都是自己幫三哥收拾的嗎,轉身間,袍袖帶落了右邊最上麵的幾份書卷。
卓言躬身去撿,最上麵的那份明黃卷軸“咕嚕嚕”滾了出去,徐徐展開……
卓言眼尖一下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是什麼?”起身去拾。
還是看見了。
蕭倬雲眼看著七弟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兒的褪去,看見那嘲諷的笑容格外刺眼。
卓言微微眯眼,“陛下,微臣身體有些不適,就此告辭。”也不等蕭倬雲發話,轉身奔出夜色沉沉的未央宮。一路策馬狂奔,耳邊風聲如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住了,冷到了極點。
將軍府中。
卓言一言不發,數日來不眠不休地練武。漫天風雪之中,長槍在手,呼嘯嗚咽、如泣如訴,似乎要劃開層層天幕卻是終究不得出口。
那是一份皇帝遺詔。
那是父皇留給他最後的念想。
那就是三哥口中的“父皇還惦記著他”。
真好!竟是如此惦記!如此念念不忘!
此刻,他實在怨恨自己的過目不忘。
他隻看了一眼,可遺詔上的每一個字,像針一樣紮進腦海裏,鮮血淋漓地刻了上去,阻隔了他全部的思維與理智。
“皇七子蕭倬言,其母專擅威權,鳩聚黨羽,意在謀朝篡位,行大逆之事。幸得天佑大渝,朕能蕩清仇寇。蕭倬言本當終世為奴,朕念其年幼,罰其充軍。但其不思悔改,肆意妄為,不法祖德,不遵朕訓,軍中結黨,聚眾攬權。此等之人,古稱不孝。朕恐百年之後,此子悖逆亂政,恣取國祚,敗我國家,戕我萬民。特留此遺詔,無論他日蕭倬言立何種功業,皆不得再納玉碟、重入蕭氏門牆。”
冰天雪地裏,卓言槍鋒淋漓,鋒刃劃過青磚,火花四濺。他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父皇冷酷無情的聲音就在耳邊縈繞,回響不絕:“其母專擅威權,鳩聚黨羽,意在謀朝篡位,行大逆之事。幸得天佑大渝,朕能蕩清仇寇”?原來,他和他的母親在父親眼中不過“仇寇”二字麼?
十一年前,他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穀底,從人人羨慕的皇後嫡子,變成了掖庭的待罪宮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