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語君然怒目瞪視著，青鸞搖晃著站直，緩緩走到他身前，心碎地與他對望。
“諾兒，當日你下令讓今非昨伏擊我時，可知我已有身孕？”
“孩子的事，你尚不知，我又怎會清楚？”
習慣了青鸞如火焰般充滿張力的靈動，對上這雙倦怠如死水的眼睛，語君然隻覺胸口悶悶，說不出的難過。
方才那迅猛的一擊讓青鸞倍感脫力，她疲倦地伸出手，像往常那般在語君然懷中尋著個舒適的位置停靠，說出口的話卻沒了從前的甜蜜。
“諾兒又何必對我撒謊？你是不會讓我生下你的孩子的，不然怎會使喚陳公公在我湯藥裏加那避子的藥物？也怪我愚笨，非要等到自己這副身子都被荼毒到再也無法受孕，才會想起去細查。”
大內總管陳公公是語君然的貼身宮人，服侍他已有十多年，對他忠心耿耿，這宮廷內外能夠使喚得動陳公公的人，也唯有語君然一人。可偏被自己查出是陳公公對自己下的藥，這證據確鑿得讓青鸞再笑不出。
“當日舅舅為我們主婚，你答應過他，會將一個強盛的王朝交到我們孩子手中，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啊。”
語君然的沉默解答了自己所有猶豫的疑惑，青鸞哭著攬上他的脖，將一生歎息混著再也壓抑不下的熱血，一起灑在他咽喉之下。
“諾兒，你一直在對我說謊，你其實從沒愛過我……”
“你愛的是這皇位，是這天下。”
“你的胸懷寬廣，誌向遠大，隻是容不下我，容不下尾大不掉的外戚。”
那些海誓山盟中夾雜了多少算計，沒有人分得清，可當青鸞這一句輕歎吐出，語君然心痛得無法自抑，那口鮮血灑落在自己身上的熱度，燙得他不管不顧衝破了青鸞那並不精妙的點穴。
語君然張臂攬住青鸞，在看見她含笑緊閉了雙眼、嘴角不斷湧出暗紅鮮血後，再維持不住冷然的表情，急忙將她抱上床邊躺下，疾聲喝斥著殿外宮人去請禦醫前來。
宮人們怯懦應答的聲音顯得有些雜亂，語君然為青鸞蓋好薄被，皺眉掃了過去，卻見殿外方才還春光大好的天氣忽然暗了下來，陰冷的空氣吞食了燦爛的陽光，一點點滲進屋來。
日蝕。
麵對這天地異象，語君然瞳孔微收，下意識地握緊青鸞的手，猛地想起二人大婚之夜曾有過的情意纏綿。
此情昭昭如日月，生生世世永相隨。
彼時情真，以為日月永不變，於是以此作比，但此時天光不見，日月已變，便如二人情意，不複從前。
語君然隻覺心間沉沉欲墜，在一殿黑暗冰寒中察覺到青鸞微不可聞的呢喃，不由得俯身低頭。
“舅舅，諾兒很好，青鸞……不願嫁。”
不再是“非他不嫁”的情比金堅，而是“不願嫁”的幡然悔悟。
一室昏暗中，語君然抖著手，想去捂住青鸞那張說出讓他心痛字句的紅唇，卻在慌亂的宮人提燈奔來的光亮中頓住了手。
淺淺淚光閃耀，青鸞幽咽不言，唇邊笑意流淌如溪，美得直叫語君然嚐到撕心的痛意。
“青鸞，遇見我……你後悔了？”
掙紮著從迷夢中醒來，青鸞張開美麗的眼，看著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那目光更像是穿過了他，直直的，不知對誰伸出了手，微一頷首，淺笑如花。
“是，我後悔了，所以……帶我走吧。”
太過懇切的笑語驚得語君然猛地回頭，身後站著一臉惶恐難安的雲蕊，見他臉色難看地瞪著自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地請罪。
語君然困惑地眯起了眼，想要細問青鸞，卻驚訝地眼看著她的呼吸一點點，一寸寸地，輕了，淺了，到最後終於斷了。可那被她自己的鮮血染得越加嬌豔的紅唇上，笑意盈盈如月光，安靜而絢麗地流淌著。
這是久違了的，隻在大婚那夜絕美綻放過的，獨屬於青鸞的豔色無雙，可這樣豔麗的花朵最後還是折在了自己手裏，葬送在勾心鬥角的謀算中。
緩緩地探手撫上青鸞的頸脖，再摸不到半分生命的脈動，語君然低頭，將臉埋在她頸窩，呼吸著她身上淡淡香氣，嘴裏、心間一片澀然。
機靈的宮人早瞧出了今日帝後二人的失常，語君然雖未多言，但那止不住的哀傷氣息卻在這天光消逝的漪蘭殿無邊蔓延。
本是跪地請罪的雲蕊大著膽子跪行到床邊，低低地告了聲罪，握住青鸞餘溫猶在的手，恐懼地探了又探，怎麼也摸不到脈搏，終於忍不住，壓抑地哭出聲來。
被雲蕊的哭聲驚動，眾宮人醒過神來，跪了一地，深深地低下頭去，哭悼皇後殯天。
是日，滄涯曆759年春，天狗吞日，縉雲國皇後薨逝。帝哀，強令停棺漪蘭殿，眾臣苦勸無果。半月後，天須宮神執知無涯叩請入殿，一刻後帝自殿中出，令神執擇選吉時，葬後於皇陵，諡號孝武仁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