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想起這些詞句,別有一番滋味和蘊含的意義在裏頭。
他念出了聲,看守所值班的警察走到監倉門口,透過門上的監視窗看了看他,轉身離去。
“但是我們的申請卻隻遭到了輕蔑;我們的抗議招來了更多的暴行與侮辱;我們的祈求根本沒有得到人家的理睬;我們所得到的不過是在遭人百般奚落之後,被一腳踢倒階下了事。”
他提高了嗓門:“我們的力量太弱;不足以抵禦這樣一支強敵。那麼請問要等到何時才能變強?”
他坐下,喃喃反複說著:“何時才能變強?何時才能變強?”
強的反義詞是弱,坐在監倉裏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種孤單,還有一絲的恐懼,一種讓他害怕的被人遺棄的恐懼。
但他不能讓恐懼左右自己,他要打起精神,為自己辯護。
他這樣不斷鼓勵自己,繼續背誦著:“屈服與奴役之外,我們再也沒有別的退路!我們的枷鎖已經製成!鐐銬的叮當聲已經響徹波士頓的郊原!一場殺伐無可避免——既然事已如此,那就讓它來吧!我再重複一遍,先生們,讓它來吧!”
每天,他都會反複背誦這幾段,鼓勵自己,給自己以精神力量和支撐。
他覺得自己是個戰士,是個無畏的勇士。
那天,章諾易和他會麵,他問章諾易:“現在外麵情況怎樣?”
“輿論嘩然,前所未有的辯論狂潮。”
他笑了,“我做的沒錯。”接著又問,“老板是什麼意見和反應?”
“他要我告訴你,認真反省自己,配合司法機關。”章諾易觀察著他,說:“他說現在的律師隊伍也是到了該清理的時候了。”
肖國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清理的切入點?”
章諾易看著肖國雄,沒有說話。
師言箴的話讓肖國雄大受打擊,“是啊,我說怎麼會拿我開刀,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沒有他的默許,他們是不敢動我的。”
說完,肖國雄不再開口說話。此時,他想起一個律師前輩所說的,在中國,大案子是做政治;小案子才是做法律,對於這句話,他現在有著深刻的領悟。
回到監倉後,他再也沒有背誦佩特瑞克·亨利的那篇著名演講。
會見肖國雄出來之後,在看守所門口,章諾易看見鄭明站在車邊,便走過去。
看到章諾易走到跟前,鄭明伸出手握住章諾易:“小章,謝謝你給我們提供的所有情況。”
章諾易就是鄭明在肖國雄身邊的“線人”。
鄭明問:“肖國雄怎麼樣?”
看看周圍,章諾易譏誚地一笑,“他很悲哀,他堅持認為自己是冤枉的。”
“你我都知道,被抓的犯罪嫌疑人都認為自己清白的,無辜的,所以開始都不承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鄭明看著章諾易,“真的謝謝你。”
章諾易的眼睛紅了,“我現在心情很複雜……也許到了我該離開這個行業的時候了……”
“我們不能脆弱,要有承受能力。”鄭明理解他的心情,“你轉行做別的職業,一樣有這樣或那樣的醜陋甚至邪惡現象,難道你就不工作了?其實做什麼,關鍵在於自己做人要正直,要有正義感。”
鄭明取下眼鏡,從褲兜裏掏出眼鏡布擦了擦鏡片,再戴上眼鏡,“這個社會,缺乏正義感。”
正義感,章諾易不敢說自己有,但他對肖國雄確實是反感的,尤其在處理劉征行凶一案上,讓章諾易更加厭惡肖國雄,也更堅定了他站到肖國雄對立麵的決心。
他還清楚記得知道劉征審判結果那天晚上的情形:
心情壓抑的他回到家,看著母親做的飯菜一點食欲都沒有。
章母想問他,被章父的眼神製止了。
垂頭坐了一會,章諾易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在拿酒杯的時候,回頭問章父:“老爸,您要不要喝一杯?”
“我陪你。”章父對他說道。
父子倆慢慢喝著酒,章父等著章諾易說話。
一反常態,章諾易喝著悶酒就是不說話,隻是歎氣。在他倒酒的時候,章父搶過他手裏的酒瓶,“你不能喝了,喝悶酒傷身。”
章諾易看著空空的酒杯,“喝醉了就睡覺。”
“心裏有事兒就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受了。”章父勸解道。
章諾易搖頭,“如果,我不想……做律師,你們是什麼意見?”
章母驚訝地看著他,章父靜靜看著他,沒有作任何表態。
“太黑了。”章諾易搖著頭說,“這話我隻敢在家裏說,就是肖國雄真的太黑了,他對劉征這樣一個幾乎沒有還擊之力的人下手太狠了。三年啊,劉征被判了三年徒刑。”他伸出三個手指,比劃著,眼睛紅紅的,“劉征本來就是受害人,身體不好,她丈夫還有病,不滿王鐵力的審判結果找肖國雄報複,還是被判了三年。這律師,我是做不下去了!”
聽章諾易說劉征,章父和章母還不知道劉征是誰,後來聽到他說起是王鐵力一案的受害人,才知道劉征就是報複肖國雄的那個女人。
“我們的社會不該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但是弱肉強食的叢林規則又常常在社會事件中閃現它的陰影,這不僅僅是司法製度本身的問題啊。”章父不由得歎了口氣。
章母忙安慰章諾易說:“要不換個工作吧?”
章諾易苦笑,“換工作我也知道解決不了問題,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是說說而已,真要換工作,不做律師,我還是會猶豫的。”
“我看啊,你還是換個律師所得了。你這樣,會抑鬱的!”章父不無擔憂地說。
“過段時間就好了。”章諾易想到一個事情,又改口,“也許,我聽從您的意見是對的,那就是希望有天可以法辦像肖國雄這樣的律師。”
“要不你還是去美國讀書吧!”章母繼續說,看著兒子這樣鬱悶,她是在心疼。
“我還有事兒呢,老媽。”
“不就是工作的事情嗎?請個假,先休息一下。”章母說。
章諾易搖頭,“不單是工作的事情,還有其他事情。我去煮麵條吃!”
“你坐著,我去給你做。”章母說著起身去了廚房。
看著母親的背影,章諾易又對章父說:“我真的想休假休息。”
“也好,出去旅遊,放鬆一下自己。”
章諾易剛想說什麼,手機響了,看了看號碼,是鄭明打來的,他拿著手機去到自己的臥室。
“我喝醉了。”電話裏傳來口齒不清的聲音。
章諾易說:“我也喝酒了。想不通,為什麼劉征會判三年刑期。”
“我把劉征給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