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鄭明見肖國雄這樣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我不影響你工作了。”
咬著牙,肖國雄坐下。鄭明走出了會見室。
和楊建軍會見後,肖國雄把樊小穗、楊建波叫到賓館給他們說楊建軍案的進展情況。
章諾易和葛勇坐在一邊,聽他們談論案件。
“楊建軍明白了我的意思。”肖國雄對樊小穗和楊建波說,“這樣的話,這案件就好辦了。”
“他把自己哪裏整傷了?”樊小穗焦急地問。
“頭。”肖國雄用手指點點了自己的額頭,“撞地。”
樊小穗鬆了一口氣,“這苦肉計一定要演的,不然我們怎麼辦?是不是?”樊小穗側頭問楊建波。楊建波點頭。樊小穗說:“這樣一弄,肖律師,你看我們楊建軍的案件最後會是啥結果?”
摸著下巴,肖國雄笑著說:“按照我的經驗,不會判死刑,死緩或者無期甚至有期徒刑都是可能的。”
楊建波眼巴巴看著肖國雄,“要是能判有期徒刑就好了。肖律師,你有這個能力的。”
“有期徒刑,可能……”肖國雄故意遲疑地,“隻是難度太大,過去我的那些招數都不管用,現在在南濱這樣的形勢下,我不能再去找法官。”
“哪有動用不了的?”樊小穗不服氣地,“給錢,給錢就是了。”
“給錢可能都不好辦。”肖國雄看了樊小穗一眼,“你們要知道,南濱這次打黑除惡,是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決心,不但對社會進行打黑除惡,對公、檢、法係統都有清理。當然,也不是鐵板一塊。”肖國雄留下了一個尾巴,讓樊小穗和楊建波有個希望。
“肖律師是很有經驗的,我們一定全力配合你。”樊小穗接住肖國雄的話,“我們現在也隻能出錢,出力就是要辛苦肖律師了。”
肖國雄默默點頭。
隨即他對樊小穗和楊建波提出:“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個費用呢……”肖國雄把話頭打住,頓了頓,“前幾天我在省城召開了一次專家論證會,又花費三十萬元。”盡管實際上大概隻花費幾萬元。
樊小穗是個明白人,聽出了這話外的意思,立即安排會計往肖國雄的賬戶上又打去一百萬元。
“這次會見,我心裏就更有底了,準備回省城。”肖國雄站起來,把手插在褲兜裏,“你們放心,結果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其實,有時肖國雄自己也不是很相信楊建軍是否能“鹹魚翻身”溜出法網,特別是在南濱這場聲勢浩大的打黑中,在警方鐵證如山的證據麵前。不過,肖國雄自有對付法律的看家“本領”。
對於自己的學識和做律師的經驗,肖國雄始終還是充滿自信的。
拿著錄音和錄像、還有證明肖國雄作偽證的書麵材料,鄭明去找閻王羅彙報肖國雄的事情。
“還記得在王鐵力案件結束的時候,你找我喝酒,我說的話嗎?”閻王羅接過那些東西,問鄭明。
鄭明當然記得,“你說在律師裏麵不是隻有肖國雄,還有與他一樣的人。”
閻王羅不再說話,把錄音帶放進機器裏,和鄭明一起聽著錄音。
錄音裏,肖國雄把如何叫相關人員出具偽證和利用專家意見來左右輿論的事情說得慷慨激昂而且有根有據,這讓鄭明再次聽不下去了——他已經聽過很多次這錄音,每次聽他都覺得氣憤又有些窩囊,“怎麼法律就跟他們一夥人製定的一樣,可以按照他們的意願來操控?把公安機關當猴耍啊!”
錄音結束了,屋子裏閻王羅和鄭明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閻王羅說:“我們馬上彙報,應該可以收網了。”
“早就該收網了。”鄭明急不可耐地。“證據、證人都有了,我們還等什麼?肖國雄已經觸犯了《刑法》第三百零六條律師偽證罪。而且,他不僅是現在觸犯,早在王鐵力一案的時候就已經觸犯了。”
“不是我不想收網,你知道打黑事關重大。”閻王羅說,“我們的對手是一群懂法的人,不能有絲毫的紕漏,不然我們就被動了。”
“市委什麼意見?”
“肖國雄的事情很複雜,關係到律師界、關係到我們的法律、關係到這次打黑的順利進行,所以市委特別慎重。”閻王羅一直在等待顧栗偉給他命令,但是這命令遲遲沒來,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師言箴收到了肖國雄在受理楊建軍一案時作偽證的證據複印件、錄音和錄像。看完這些後,他對肖國雄的做法並不意外,讓他為難的是肖國雄作偽證將受到起訴甚至可能判刑,那麼肖國雄的律師生涯就會因此中斷。
可是,要是偏袒肖國雄,對南濱打黑就是不支持。維護社會局勢穩定是上頭的首要任務,打黑也是一個民心工程,對南濱這個城市還有市民都是有利的,師言箴有責任也應該去支持這個行動。
然而,這個裏麵牽扯了和他息息相關的兩個人:自己的合夥人肖國雄和自己的老朋友顧栗偉,這就更讓他覺得難以取舍了。
手背手心都是肉,怎麼辦?
師言箴遇到了多少年沒有遇見過的抉擇。
坐在辦公室裏,他一直反複考慮這個問題,回到家也難以排遣,更是少有的失眠了。他起身去了書房,看看桌上的時鍾,已經是淩晨兩點過了,心想:這個時候顧栗偉應該還沒有休息。
他打通了顧栗偉的電話,電話裏傳來顧栗偉沉重的聲音,“怎麼,你也還沒休息?”
“睡不著啊。”他說實話,“看完和聽完肖國雄的那些東西,你說,我還能睡得著嗎?”
“肖國雄的情況你比我更清楚。還有,律師界的事情你也比我更清楚。你可能已經聽說了,律師們到了南濱都是像肖國雄這樣做的。警方赫然發現,相對於前期轟轟烈烈的掃黑抓捕,現在最大的困境在於定罪。我感到很痛心和遺憾。”
“嗯……”師言箴承認顧栗偉的說法,“從送來的材料看,肖國雄觸犯了律師偽證罪而且也構成了這個罪屬下的兩個子項,偽造證據和妨害作證。你們那邊是不是已經決定準備對肖國雄采取行動了。”
“為了法律的公平和公正,我們必須采取行動。”顧栗偉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決定,“這關乎南濱打黑的最終成功,也關乎維穩的落實和維穩順利進行,我們不能因為定罪的困境而使前期轟轟烈烈的打黑掃黑毀於一旦。”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們逮捕並起訴肖國雄,會引來很大的爭議。”
“是。因為律師偽證罪一直受法學界和律師界的異議,認為這個罪名和國際上刑罰理念的發展格格不入。”顧栗偉坦言,“我們對肖國雄采取行動,我想法學界和律師界認為我們在妨礙律師的正當工作,出動公權來打壓律師。”
“真的要是這樣了,可以這樣說,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們的錯,是現行法律和訴訟程序不健全所造成的。”師言箴看得透徹,“原本律師和檢察機關作為控辯雙方應該處於平等的地位,現在卻讓辯護方成了控方刑事追訴的對象。這無疑使得控訴機關既是運動員又當裁判員,追究律師偽證罪可能有礙司法公正。”
“我也承認這個現實。”顧栗偉有些激動,按捺著自己的情緒,“因為不健全,個別律師在取證的時候,作偽證已經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這擊中了師言箴的要害,他知道有許多律師在取證的時候都會不惜一切手段。
師言箴沉默著,顧栗偉說,“我知道你為難,但是我的決心不會有一絲改動。”
“我會以沉默來接受將要來的一切。”
“謝謝。”顧栗偉清楚此時再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了,“閻王羅會到省城,你們好好談談。”
閻王羅到達省城,先是通知了章父,章父又通知了師言箴。閻王羅在公安廳辦完事情之後,章父和他一起去師言箴的郊區別墅。
路上,章父說:“師言箴同意,就是配合了老顧的行動。我們就好辦理肖國雄的案件了。”
閻王羅看著西下的夕陽,“他是否同意我都要辦。”
“他會同意的。”章父說,“他和顧栗偉是發小,他一定會配合老顧的。”
閻王羅看了看章父,同意他的分析。
三個人還是在那間書房討論。
閻王羅和師言箴都不開口說話,章父打破了這個僵局:“去南濱的律師啊,在審判的時候把法官搞得下不了台,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師言箴默默點頭,手上拿著煙鬥忘記點煙了,就那樣坐著,章父看得出他心裏的極端衝突。他頓了頓,看著師言箴說:“照此下去,打黑的成果會在律師手裏大打折扣,必須要幹預一下。”
閻王羅也一直沉默著,看著書架上的書,章父的每個字他都聽著,會意地點頭,然後把目光投向了師言箴。
師言箴還是那個姿勢,眼皮耷拉著看手上的煙鬥,沒有點燃的意思。
章父說:“肖國雄的行為已經構成律師偽證罪,法辦他也是給殺雞給猴看,殺一儆百。但……”章父看著師言箴,“還得看師大哥的態度。”
“唔。”師言箴聽到章父把話遞了過來,挪了一下身子,伸手拿起茶幾上的火柴,點燃煙鬥裏的煙絲,抽了一口,自顧自地說:“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支持。”
閻王羅鬆了一口氣,章父說:“那我就兀自妄言了。如果打其他人,在現行的法律機製下我想我們可能會壓不住,還可能令形勢失控。律師啊,都是人精,都是吃這口飯的。但是隻要師大哥點頭了,法辦肖國雄起到的作用會很大,有威懾作用。”
師言箴重重地呼了一口氣,說:“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