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被書寫的女性——她的形象與口吻(6)(2 / 2)

重門深鎖寂無塵,滿樹花開不見人。獨有畫梁雙燕子,年年相伴過殘春。

又是尋常的春天的詩意。滿樹繁花似錦,雙燕繚繞,然而真正富有生命體驗的人,竟是缺席的。這個人,他不在室內,因為門早被鎖了起來,四下寂靜無塵。他亦不在樹下看花,屬於春天的熱鬧並沒有吸引力。最後,我們回到了空空的畫麵:隻有燕子在畫梁上呢喃自語的聲音。於是感慨,一個人的缺席讓整個春天黯然失色,殘缺不全。因此,詩人說:殘春。一個幽閨女子,成為被這個繁華世界放逐的寂寞無聊人。對於一個永遠滯留在原地的人來說,丈夫們的形象永遠是在出遊當中,她們自己的形象,則是永遠的孤獨不適。朱淑真《減字木蘭花》詞雲:

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對於詞中的女性而言,這首詞予人的感受幾乎是一個夢魘,而深陷其中的人難以自拔。生命如此漫長,一整天,幽居窗外的光影在日晷上漸漸移動,她的形象變化了數次:行走的她,靜坐的她,給自己與詩並且唱和的她,最後在寒冷的夜裏,一個徹夜無眠的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眼神好像是空洞的,但她時刻不能忘情於這樣一個事實:無論做什麼,自己都是孤獨的。即便是在夜晚,勞頓了一天的神經想要歇息的時候,她仍舊是一人獨眠。

多麼難以忍受啊,佇立傷神,她爬起來在這個空房間裏無聲地站了一會。很無奈,她唯一感受到的肉體觸摸是由輕寒虛擬而成的。仿佛是在夢中,她覺得有什麼在觸摸她有些淒涼的身體,原來隻是那一股寒氣虛擬而成的手。她在夜晚的寒氣中倍加哀傷自憐,但是已經不抱有與任何人交流內心隱秘體驗的幻想:此情誰見·我的憂傷誰人知曉·人的存在需要被鑒證,需要被理解,然而聽眾和知音渺不可尋,黑暗遮蔽了他的麵容。這個臆想中缺席的人,他又怎麼可能知道我心中的苦楚!最後,陪伴她的隻有這幾樣東西眼淚(它衝洗掉了白天的妝容,讓夜晚孤獨的自我更加真實地顯現),愁苦、疾病、寒燈、殘夢。時至今日,在一個普遍對於精神世界的熱情明顯減少的時代,我仍然對這些被自己淒涼夢境所裹挾的寫作女性抱有熱烈的同情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