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籍著這兩天的陰雨,偷得了浮生半日閑,從各地飛來的帳冊和書函便在桌案上積成了小山。
惜惜與映雪、曦晨正在地上嬉鬧作一團,惜惜一時沒防備,被映雪撓到了癢癢,於是哎喲跌倒在地,卻又忙著抱住從邊上壓過來的曦晨。
夢魚撩眸一笑,揉了揉眉心,理好帳冊,又翻看起邊上的幾封書箋。
第一封,是玉字號管事顏素櫻的信,字裏行間盡是歡悅,信裏說,京中紫漱館館主新近與玉字號訂下了一批玉璧,價及十萬兩白銀……
如此大的生意,她這個家主理當親往,但是,掠過那“紫漱館”三字,她指尖微動,陷進了掌心,心底的傷扯起了一抹痛,往事儼然如新。
低眉忖思,素櫻為人,雖不及惋秋練達,卻也大方得體,遇事總會冷靜思量,想起了素櫻,便會想起兩年前,她們初次相遇的時候。
那時,素櫻坐在路邊結著風箏,風箏很美,但是無人問津,隻因為世人眼裏,素櫻是名克死夫婿的寡婦,沒有一個人,看見素櫻的蘭心惠質。
一樣的陰雲,一樣的寒秋,風沙揚過後,下起了滂沱大雨,素櫻靠在大樹下,手裏還在折著竹枝。
她打起傘,遮住了素櫻,輕聲勸道,“姑娘,不管你再折多少枝,都不會有人買的。”
不想,片刻後,那低柔的聲音淡淡說道,“素櫻雖然知道不管折多少枝,也不會有人買,但是,素櫻卻寧可相信,這麼美的風箏,總有一天,會有人喜歡……”
不是“買”而是“喜歡”個中辛酸,已經不需言語。
她扶起素櫻時,發覺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在路邊苦苦掙紮的女子,“素櫻,你的風箏,我買了。”
她把風箏拿在手裏,雨點暈潤過朵朵粉槿,瞬時化成了胭脂,美如晚楓秋林,然而,卻美不過素櫻淚眼氤氳的笑顏。
於是,她落下了筆,囑素櫻傳訊給惋秋,她們二人若是攜力,惋秋精明世故,素櫻進退有度,即便她不入京,這十萬兩的生意,斷然不會跑掉。
第二封信,是樂字號管彤寫來,言語俏皮,卻讓她覺到有絲淡淡愁緒,細讀之下,原來是下月初五,太子生辰,樂字號奉召入宮獻曲一事,管彤正因曲目而猶疑不定,盼著她入京教授一二。
樂字號籌建於兩年之前,管彤是她昔日裏收留的孤兒,年方十五,卻彈得一手好箏,世間道,管彤一曲,千金難換。
想像到,古怪精靈的管彤托腮愁眉的模樣,她臉上挑起了一點笑意,當朝太子不過四歲,尋常曲目冗長而沉悶,不若歡快的小調,來得悅耳,況且時日尚充裕,區區一首《采蓮曲》,怎會難倒管彤。
拆開第三封信,竟是素來寡言少語的藥字號方影桐,信中隻有寥寥幾字,請她進京救人。
合上書箋,她以玉指輕叩桌角,心頭湧上幽幽無奈,三封來函中,所述之事,皆是與京城有關,前兩件,尚可點撥,這最後一件,卻使她躊躇不已。
影桐三歲便隨父學醫,所見奇病不勝枚舉,卻會傳信與她,可見那位病人,定然是病症奇異,若不入京,恐怕自己此生難安。但若是走進那個地方,又怕自己會再次失去自由。
歎息一聲,她驀然下筆,請影桐將那位病人的病狀細細描述,而後再行探究。
“莊主勞累一天,也該歇歇了……”惜惜抽出了她手裏的書箋。
她站起身時,發簪落地,一時烏髻鬆散,青絲滑了滿襟。
惜惜放下書箋,彎腰拾起玉簪,“莊主可有為難之事?”
她撚起一縷青絲,繞上指間,經年往事,早就成了不能夠說出口的秘密。
“惜惜青樓十年,看盡世間冷暖,與你相交以來,有些事,你不願說,惜惜便也不問……你做什麼,總有自己的理由。”惜惜撩開衣袖,替她綰發。
綰好發,惜惜轉到她麵前,凝視良久,“三位管事,皆請莊主入京。莊主卻作了諸般安排與推脫……在惜惜看來,京城中,有莊主不願意見到的故人。”
惜惜的眼睛,清澈如水,“不知惜惜猜得……可對?”
她倉促地閉上眸,五年來,相思刻骨,不是不願意見到,而是能夠在夢中相見,便已然滿足。
窗外的雲霧,不知在何時,悄悄散盡。
睜開眼睛時,映雪正趴在窗沿,望著街麵,靜靜地出神,眼裏便忍不住一澀。
身邊,有一雙小手,輕輕攀上了她的腰,曦晨依著她,肖似那人的鳳眸幽亮如星,“曦晨想過,娘不讓我們出去……我們便不出去。”
恍惚聽見這樣的話,出自這麼小的人兒口中,她的心,一點一點,幾乎被揉碎。
“其實,娘錯了。以後你們想去哪裏,娘便陪你們去哪裏。”雖是稚兒,卻掩不住,對外麵天空的好奇和渴望;如果可以,她想用雙手,為他們奉上全世界,而不僅僅是,一片安寧的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