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6年晉永興三年
位於大地之西的太乙山巔,終年被濃而不散的雲霧所籠罩。即便是烈日當頭,也沒有人見過它雲開霧散的時刻。百鳥之中最善高飛的大鵬鳥,也無法穿過那厚厚的雲層,一探其中的究竟,更沒有人敢輕易的進入那片雲遮霧繞的神秘之巔。久而久之,不論是山下的人類,還是蟄伏於山中的鳥獸精怪,紛紛傳說,那兒是太乙山山神居住的地方。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無數人、無數精怪們眼中看起來神秘、威嚴,除了山神之外閑人免進的地方,卻從二百餘年前就住進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古怪客人,而且這一住,看起來就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正是這一點,讓此地的主人很是為難。終於有一日,他等到了看起來很是合適的時機,帶著殷勤的笑容,對那位賴在他府第不走、蹭吃蹭喝的某人進言道:
“那個,我說,你上我這兒來,已經有二百餘日了吧?常言道:山中一日,人間一年。不知不覺的,人間都已過去二百餘年嘍。”
某人從打坐吐納中微微睜開眼睛,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回道:
“呦,記得還真清楚。怎麼,耐不住了,終於打算趕我走了?”
主人一聽,連忙又擺手,又搖頭,打著哈哈道:
“哪裏哪裏,瞧你說的,你難得來我這兒,我歡迎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趕你走呢?我呢,其實,隻是想提醒你記著點日子,別耽擱太久了,誤了下山去找你家小兔精的事。”
某人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扭頭閉上眼睛,撇著嘴嗤聲道:
“她不是我家的。”
“行行行,不管你說是誰家的,難道你不打算去找她了麼?”
“你這個堂堂的山神何時要操心起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我都不著急,你急得什麼!”
“哎,話不能這麼說。咱們這麼多年的至交老友,我也要為你著想啊!你看,太乙山在我的英明領導之下,素來太平無事,一片祥和,鳥獸蟲草們棲息繁衍,自由自在,過得那叫一個滋潤。可是下界人間此時卻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你沒聽說嗎?這十多日來,下界人類族群之間為爭□□力而互相屠殺,甚至有一蠻族將掠奪而來的年輕女子喚作‘兩腳羊’,充作軍糧用來充饑。中原之地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方圓百裏了無人煙,儼然比閻羅王的地獄還要可怕啊。”
主人家說得嘖嘖而歎,某人卻聽得不以為然,微微睜開靈眸,斜睨了他一眼,嗤道:
“我見過太多臉皮厚的人類,沒想到,你這位列仙班的山神竟與那些人類的品行也相差無幾。你說的乃是人類之事,與我何幹?即便人間白骨遍地,也乃世間不二法則。弱肉強食,優勝劣汰,自古皆然,你我不正是此法則的最佳寫照?我既能安然處之,你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某人說罷,依然很是篤定的閉上眼睛坐在石床上吐納修煉,一顆金光璀璨的內丹在他的吐納之間忽進忽出,煞是耀眼。主人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麵孔,嘿嘿一笑,繼續說道:
“你別急嘛,我接下來要說的,正與你有著莫大的關係。想那人間如此屠戮遍地,冤魂必定無數,而地府鬼差有限,如何能來得及接收安排這麼多魂魄的六道輪回?屆時鬼域爆滿,眾人不堪負荷。萬一鬼差們忙中出錯,不小心放跑了幾個羅刹惡鬼入世,這個後果你可曾想過?”
“後果?哼,鬼差出錯,自有閻王發落,與我無關。”
“當真無關麼?你別忘了,你家那隻小兔精這二百餘年來始終流連人間,未曾好好隱世修煉,想必此刻也身處這亂世之中。以她那淺薄的道行,自保尚且吃力,更何況是遇到那些在地府裏關了許久、早就餓瘋了的羅刹惡鬼?”
他的話說得某人額角一跳,心中警鈴大作,腦海裏頓時想起了那個滿臉寫著幼稚無害,偏又愛動不動就亂發善心、寧死也要保全別人的蠢家夥。小兔精的身影不住的在他眼前出現,而他明知有人是在危言聳聽,故意激他,此時他應該做的就是充耳不聞。
可到底還是關心則亂,他心中一動,默念口訣,眼前頓時顯現出中原大地上白骨累累、人間民不聊生的慘烈之狀。想到那隻小兔精曾經幹過的無數蠢事,他不免有些亂了心神,呼吸吐納不再如先前那般暢快自如,那顆光芒璀璨的金丹此時已停頓在了半空之中,許久不曾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