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論老舍小說對都市民俗的敘事建構(1)(1 / 2)

羅宗宇

羅宗宇,湖南大學文學院教授。

論文摘要:老舍小說中有著大量的都市民俗構成。老舍的小說對民俗進行了一種主動的敘事建構,它主要表現為場景化、情節化、意象化三種方式。

關鍵詞:民俗;場景化;情節化;意象化

作者:

民俗指的是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鍾敬文:《民俗學概論》,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1頁。。民俗在敘事文學作品中的被敘述及其結果稱為民俗敘事。民俗敘事既是動詞性的也是名詞性的。動詞性的民俗敘事指的是對民俗的敘事建構行為,它包括敘事處理方式和過程,名詞性的民俗敘事指的則是被敘事建構的諸種民俗事象及其在文本中的呈現形態。老舍作為北京民俗和倫敦西洋民俗的書寫者,其小說創作中出現了大量的都市民俗敘事,這些民俗敘事體現著老舍文化意識和敘事意識的自覺敘事建構,主要有場景化、情節化和意象化三種方式。

一、場景化

在現代漢語中,“場景”一詞指的是戲劇、電影中的場麵或生活情景。在敘事學中,作為一種敘述狀況的“場景”,它與概要、停頓、省略等相對應,指的是“敘述故事的實況,一如對話和場麵的記錄,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大致相等”羅鋼:《敘事學導論》,雲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9頁。。從“場景”的這一敘事學含義出發,本文中的“場景化”民俗敘事建構,指的是敘述現實生活中民俗場景的實況,對民俗事象做還原式呈現,使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大致相等在民俗的場景式敘事建構中,嚴格意義上的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相等並不存在,因為並不存在完全由人物對話所組成的民俗敘事。在通常情況下,民俗場景中總是由俗民的一係列動作所構成,在敘述話語中很難進行與其一一對等的敘述,與此同時在敘述中也常常會包含一些非敘述的內容或者是敘述的其他形式,因此二者的相等事實上隻可能是大致的。。在這一民俗敘事建構方式中,被敘述的民俗事象得到具體詳細的實錄和介紹,成為了敘述和描寫的核心內容,民俗敘事呈現出風俗誌特征,突出的是民俗文化的識別功能,它指示出與行動者和情節相關的環境背景和識別特征,是如同巴爾特所說的“指示體”。有關此範疇的分析,見趙毅衡:《當說者被說的時候》,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78頁。在老舍的小說中,“場景化”民俗敘事建構比較常見,且多是歲時節日的民俗儀式或場景,如小說《駱駝祥子》第二十四章對北平初夏朝頂進香時節民俗生活場景的敘述:

秧歌,獅子,開路,五虎棍,和其他各樣的會,都陸續的往山上去。敲著鑼鼓,挑著箱籠,打著杏黃旗,一當兒跟著一當兒,給全城一些異常的激動,給人們一些渺茫而又親切的感觸,給空氣中留下些聲響與埃塵。赴會的,看會的,都感到一些熱情,虔誠,與興奮。亂世的熱鬧來自迷信,愚人的安慰隻有自欺。這些色彩,這些聲音,滿天的晴雲,一街的塵土,教人們有了精神,有了事作:上山的上山,逛廟的逛廟,看花的看花……至不濟的還可以在街旁看看熱鬧,念兩聲佛……

崇效寺的牡丹,陶然亭的綠葦,天然博物院的桑林與水稻,都引來人聲傘影;甚至於天壇,孔廟,與雍和宮,也在嚴肅中微微有些熱鬧。好遠行的與學生們,到西山去,到溫泉去,到頤和園去,去旅行,去亂跑,去采集,去在山石上亂畫些字跡。寒苦的人們也有地方去,護國寺,隆福寺,白塔寺,土地廟,花兒市,都比往日熱鬧:各種的草花都鮮豔的擺在路旁,一兩個銅板就可以把“美”帶到家中去。豆汁攤上,鹹菜鮮麗得象朵大花,尖端上擺著焦紅的辣椒。雞子兒正便宜,炸蛋角焦黃稀嫩的惹人咽著唾液。天橋就更火熾,新席造起的茶棚,一座挨著一座,潔白的桌布,與妖豔的歌女,遙對著天壇牆頭上的老鬆。鑼鼓的聲音延長到七八小時,天氣的爽燥使鑼鼓特別的輕脆,擊亂了人心。妓女們容易打扮了,一件花洋布單衣便可以漂亮的擺出去,而且顯明的露出身上的曲線。好清靜的人們也有了去處,積水灘前,萬壽寺外,東郊的窯坑,西郊的白石橋,都可以垂釣,小魚時時碰得嫩葦微微的動。釣完魚,野茶館裏的豬頭肉,鹵煮豆腐,白幹酒與鹽水豆兒,也能使人醉飽;然後提著釣竿與小魚,沿著柳岸,踏著夕陽,從容的進入那古老的城門。《老舍全集》第3卷,第214—215頁。

這是一段典型的“場景化”民俗敘事。通過居於故事之外的敘述者聚焦,還原了一幅有聲有色的北平俗民夏初的民俗生活圖。在此,生活中的活動過程(故事時間)與敘事話語中對其敘述的時間(敘事時間)呈現出大致的對等性,民俗敘事類似於文化人類學上的一種田野調查實錄,它為讀者提供的是一個原生態的北京都市民俗文化標本。

又如《駱駝祥子》第十九章敘述虎妞難產時請神婆治病的場景:

陳二奶奶帶著“童兒”——四十來歲的一位黃臉大漢——快到掌燈的時候才來到……眼睛直勾勾的,進門先淨了手,而後上了香;她自己先磕了頭,然後坐在香案後麵,呆呆的看著香苗。忽然連身子都一搖動,打了個極大的冷戰,垂下頭,閉上眼,半天沒動靜。屋中連落個針都可以聽到,虎妞也咬上牙不敢出聲。慢慢的,陳二奶奶抬起頭來,點著頭看了看大家;“童兒”扯了扯祥子,教他趕緊磕頭。祥子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隻覺得磕頭總不會出錯兒。迷迷忽忽的,他不曉得磕了幾個頭。立起來,他看著那對直勾勾的“神”眼,和那燒透了的紅亮香苗,聞著香煙的味道,心中渺茫的希望著這個陣式裏會有些好處,呆呆的,他手心上出著涼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