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翻了翻菜譜,那“燕菜全席”乃是林家最高規製的筵席,與前世在沈家宴賓之道頗類,每桌共有一百三十道菜,幹果糕品擺放皆有學問,因是成親喜事,便沿之前“福壽鴛鴦”席置備,連每道菜用何名號的器皿盛放皆有講究。香蘭命開倉庫取各色碗碟,或瓷、或銀、或木製,均是整套訂做,缺一樣皆不能配,碟子或四方,或元寶,或葫蘆,或如意,或祥雲,連席上擺放位置都要取“財源滾滾”、“步步青雲”等吉祥之意按特定方位擺放。
香蘭道:“林家在京城的宅子雖不常住,宴客用品倒一應俱全。”
書染笑道:“起先也不太全,這不是二爺剛剛辦過喜事麼,不齊全的也都整齊了。隻是當初二奶奶嫁過來匆匆忙忙的,好些不太周全,拜堂時連個長輩都沒有,大爺有族叔在京城為官的,過來主持,來往也是有些體麵的,場麵倒也還過得去,就是怕二爺累著,隻讓他出來敬了三杯酒就回去了,外麵人聽了一場戲,熱鬧到半夜也就散了。”
香蘭道:“外頭請戲班子的事由楚爺、劉爺和謝爺幾位幫著張羅了,咱們隻管好內宅的事。我看舊例,主家喜事,仆役也要跟著吃席,也有講究,在院子裏搭天棚,地上鋪新炕席坐席吃飯,一桌十大碗,這事你盯牢了,每桌隻給一壇酒。廚子忙不過來,這席恐怕吃不上新鮮菜,可該給的雞鴨魚肉不得少了。”
書染連忙應下了。
靈清正在外頭圈名冊,聽見香蘭在裏間說話,不由歎口氣道:“做這事最是出力不討好的,做不好,戳脊梁骨;做得好,沒人讚一聲,還得眼紅嫉妒。尤其咱們奶奶那個身份,做這個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靈素道:“怕什麼,橫豎是大爺讓的,先前對牌什麼的都在奶奶這兒,書染姐姐想管事,都要過來請牌子呢。”
靈清道:“嘖,那不一樣,先前盡管在這兒放著,可奶奶萬事不管,都由書染姐操持,咱們擔不上什麼名兒,如今可是奶奶真章兒的自己幹了,沒瞧見二奶奶連沾都沒讓沾。今兒個大爺讓送兩個菜過去,二奶奶見了我都愛答不理的,顯見是記恨上了。”
“還有一樁事你們想過沒,大爺遲早要再娶,大爺這麼寵愛姨奶奶,日後新奶奶進門,要是個軟和性子凡事不愛管的還好,唉,等閑女子誰樂意房裏有個這麼得寵的姨娘呢......姨奶奶手裏握這麼大權,將來也未必是福啊。”雪凝原本正在打算盤,忽然停下手感歎了一句。
小鵑正帶著畫扇熏被,聞言笑道:“喲,難得,你可是個老好人,平日裏誰都不得罪的,我還當你嘴上掛了個鎖,能說出這話來可實屬不易。”
雪凝隻是笑,又埋頭算賬去了。她是頂了春菱跟到京城來,素日裏隻幹活不多話,小鵑和畫扇皆遠著她,靈清、靈素平日倒同她親近,一來二去交情深厚起來。她冷眼觀瞧,覺著香蘭可敬可親,但又擔憂香蘭前程,方才沒忍住,溜嘴說了出來。
小鵑道:“怕什麼,大爺那麼凶,才不會讓咱們奶奶吃虧呢。還是跟著奶奶舒坦,你們沒瞧見康壽居那頭,先前貼身伺候二爺的茜羅,如今被擠兌得跟粗使丫頭似的......”
畫扇撇嘴道:“嘁,她能不受擠兌麼,一心往二爺身邊紮,上躥下跳的,二奶奶那樣厲害,豈是省油的燈。”
小鵑抿嘴笑道:“就她還厲害?小畫扇兒,你是沒見過先前的曹姑娘和趙月嬋,那兩位才叫真厲害,二奶奶與之比,可算得上小巫見大巫了。”
雪凝又放下筆道:“二奶奶不過是好出個風頭,又愛挑揀吃穿,旁的真沒什麼,要是先前的大奶奶,茜羅早就給提腳賣了。如今原先伺候二爺的丫鬟,就隻留下茜羅和綠蘿兩個了。”
靈清將名冊上的墨跡吹幹,道:“彩屏、彩鳳、彩霞、彩明都是二奶奶帶來的,一個個張牙舞爪,伶牙俐齒的,天天到廚房裏變著花樣要吃要喝,嫌吃的不好,說林家慢待二房,誰不知道咱們這頭吃喝是添銀子另做的。”
眾人說個不住,忽見書染抱了兩個瓶兒出來,便紛紛住了嘴。不在話下。
話說展眼林錦亭便到了京城,迎親日子也愈發近了,京城林府上下張燈結彩,廚子趕在半個月前便精選細做,色色有條不紊。
到了迎親那日,林府前後皆忙碌不停。前院裏鑼鼓喊叫之聲遠聞巷外,內宅中,林府宴請的各府女眷亦紛紛到了,林氏一族有兩三位德高望重女眷亦到場壓陣,譚氏打扮光鮮亮麗,迎來送往,透著十分的幹練,人人見了都讚:“林家這一遭可得了個好媳婦兒,年紀不大,行事比世人都強,手一份嘴一份的,又出挑個美人模樣,這樣的口齒,這樣的伶俐,真是把別人家的都比下去了,怪道在閨閣裏就有名了。”譚氏聽在耳中,心裏不禁十分得意,口中卻還要謙虛幾句:“我年輕麵淺,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包涵,這樣誇我,真個兒是羞煞人了。”
有這一位在前周旋,香蘭便鬆一口氣,她本就不愛交際應酬,兼又操持中饋之事,便在後頭理事,命身邊丫鬟到各處巡視,自己則在梢間中坐了,倘若有來往請示的也應答方便。
先前亂了一遭,來討香蘭示下的媳婦婆子不斷,待把新娘接進府,眾人都入了席,方才消停下來。香蘭揉了揉眉心,畫扇忙遞了一盞茶,道:“累了半天了,趕緊歇歇,奶奶餓不餓?想用些什麼?”
香蘭道:“忙得都不想吃了,過過罷。”
畫扇道:“這可不成,奶奶這兩天都累瘦了,好歹吃些,我去小廚房端些吃食來。”說著便去了。
小廚房裏正忙得熱火朝天,一道道往外傳菜,眾人認得畫扇是在香蘭跟前得臉的,管廚房的魏亮家的忙不迭迎上前,堆笑道:“畫扇姑娘,用些什麼?”
畫扇道:“不是我,是我們奶奶。”
魏亮家的愈發殷勤道:“哎喲,原來是姨奶奶,我專門留了個灶,就是為了單給姨奶奶做吃的,想用什麼隻管說,我知道姨奶奶愛清淡,今兒個特地有幾道小菜,就是給姨奶奶預備的。”說著揭開食盒,隻見一道丁香豆腐,一道珊瑚白菜,一道水晶湯菜,一道牡丹嫩卷,做得極精細。畫扇這兩日跟著小鵑看菜譜,早已熟記於心,如今打眼一瞧便知這四道並非菜譜上的,乃是廚子為討好香蘭另做的四樣,不由笑道:“媽媽有心,這樣好的菜,我們奶奶指定喜歡。”
魏亮家的就等這一句,忙不迭道:“這是我們一點子心意,這些日子難為奶奶辛勞了。”又命小丫頭子又裝了粥和麵點,再另攢一個食盒,放了幾道菜,請畫扇和“屋裏別的姑娘們嚐嚐鮮”。
畫扇提了食盒去了,香蘭一見菜色鮮亮,便提了筷子吃了些,畫扇笑道:“魏亮家的是個明白人,這四道是單給奶奶做的呢,旁人都沒有。來之前還絮絮叨叨跟我說這幾樣菜如何難做,什麼‘要用湯煨三個時辰,才能入味’雲雲,又說‘都是對姨奶奶一片癡心’,這張巧嘴,放在廚房裏倒真是屈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