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他還流淚了。宋柯定定瞧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蘭花,聽見宋檀釵替他遮掩道:“沒什麼,哥哥是想起父親早亡,心裏難受罷了。”
此刻香蘭就站在他麵前,活生生的,不是午夜夢回時的幻影,她臉上掛著淚,她為何要哭呢?當日流放幾千裏,在路上她都未掉過一滴淚,對他永遠是一張笑吟吟的臉,麵前的容顏和前世的臉合二為一,他忍不住伸手想拉住香蘭的手臂,仿佛怕她立時就要消失了似的。
香蘭卻如夢方醒,往後退了兩步,掏出帕子飛快抹了把臉,盡量平穩聲調,道:“宋翰林隻怕認錯人了,什麼前世今世,宋翰林隻怕吃多了酒,昏了頭。”言罷轉身便想拔腿就走。
宋柯仿佛沒聽見,喃喃道:“我上輩子過得窩窩囊囊,臨了在途中連你都沒護住,早早就死了,這輩子再來就好像做了場荒唐的夢似的。沒錯,我打小就憋著一股勁兒,上輩子壯誌未酬身先死,這輩子一定得出人頭地混出個模樣來,何況我還有老娘和一個妹妹。我是不要臉,為了前程娶了鄭家的小姐,我心裏多少無奈,兩輩子的世態炎涼的甘苦我都嚐了,路是自己選的,我咬著牙跟你分開是因為我知道你的性子,我那麼愛你,就想讓你過你自己喜歡自在的日子,我已經對不起你,就想讓你天天歡歡喜喜的……可你,可你怎麼又當了林錦樓的小妾了呢……他那人風流成性,霸道張狂,光京城裏的相好就五六個。你,你得受多少委屈……”
香蘭停住腳,眼淚劈裏啪啦的掉下來,多長時間了,除了她娘,所有人都覺著她跟著林錦樓是祖上燒高香,不知享多少清福,可宋柯竟然明白她心裏的苦楚。她不敢使勁抽泣,生怕讓宋柯看出來,隻悄悄用帕子拭了。
宋柯搶一步攔到香蘭跟前,對她道:“香蘭,倘若你過得好就罷了,可你眼裏的精氣神騙不了人,你跟林錦樓在一處心底裏不快活,你若信得過我,我便幫你擺脫他,遠遠將你安置了……我對你無甚奢望,隻想做些什麼,盼著你能好。我是真心真意說這番話……”
香蘭看著宋柯英俊而帶著痛苦神色的臉,聽了這話有一瞬間心動,倘若有人可幫她一把,那便如同黑夜裏一道曙光,再好不過。可緊接著,她立時想起林錦樓陰寒暴戾的眼神,便清醒了。宋柯未嚐過林錦樓的手段,她卻是了解甚深,眼下宋柯有妻有子,仕途坦蕩,她不能因她自己的緣故,就將宋柯拖入泥沼。林家勢力太強,宋柯又太弱,倘若惹惱了鄭靜嫻,累得他後院著火,再起了波瀾,她便要愧疚一生了。況這一遭聽了宋柯的表白,為著他對自己的情意,她也不能做如此不堪之事。
香蘭再往後退了兩步,神色已平靜下來,淡淡道:“宋翰林,你是真的吃醉了,請回罷。”
宋柯看著香蘭腫得跟桃子似的眼,通紅的鼻尖,看她神色冷淡,立時便知道她在假裝不認,心中愈發大慟,他艱難的低下頭,幾滴淚已掉進腳邊的泥土裏。
“宋翰林。”宋柯聽見香蘭喚他,立刻抬起頭,隻見香蘭垂著眼簾,盯著不遠處的一塊石頭,安安靜靜道:“我如今過得很好,日子麼,慢慢的,不知不覺也就過去了。我一介小女子,平平凡凡,沒有鴻鵠之誌,除了會畫幾幅畫,一無所長,無任何可稱道之處。不比你這等滿腹經綸,有安邦定國之能的大丈夫,你我不過有緣在一時相逢,如今緣已盡,我不值得你如此長久掛念,我祝你日後步步高升,一展所長。”言罷恭恭敬敬斂裙行禮,盈盈一個萬福。
宋柯愣愣的,看著香蘭哭紅的眼睛和冷淡的神情,胸口裏有百千句話,可一句都吐不出。
正此時,背後有個聲音道:“真是巧了,竟然在這兒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