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忙下炕道:“在呢,是哪位?”
那人道:“是我。”說著進來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婦人,濃眉方臉,身量高挑,穿著墨綠色的褙子,頭上髻子油光水亮,隻綰兩支銀簪,臉上的脂粉也勻得精細妥帖,帶著一股精明強幹之氣。此人姓楊,閨名紅英,原是林府管家楊順的女兒,嫁與了林府裏頗有些頭臉的管事,因她能說會幹,在府中的媳婦兒裏頗受重用。
薛氏一見她來了,忙忙的讓屋裏讓,命香蘭倒茶來吃,陳萬全忙回避到裏屋去。楊紅英笑道:“嫂子不要忙。”說著坐在炕上。薛氏笑道:“今兒什麼香風把你吹來了?”
楊紅英道:“我特地來瞧瞧你,上回你還領了些府裏的針線走,這幾個月就一直瞧不見人了,府上還有些新活計,工錢給得豐厚,回頭你找二門的崔媽媽去。”又往炕桌上看,拿起一張紙,連連咋舌道:“好俊的字兒,比府裏的哥兒們寫得還好,這是誰寫的。”
薛氏往裏屋一努嘴道:“閨女寫的,閑著沒事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剛我還說了她一回。”
話音剛落,香蘭端了茶從裏屋出來,擺在炕桌上。楊紅英拉住香蘭的手,笑道:“哎呦喂,我的兒,我先前兒看你還那麼高,這一晃都那麼大了。”說著細細打量。麵前的女孩兒十三四歲年紀,身材纖巧,生得一張桃花麵,長眉入鬢,唇紅齒白,一雙眸子明亮清澈,端得是個絕色,清麗淳厚,見之忘俗。
楊紅英喜道:“真真兒是個俊俏姑娘,難得又會寫又會念,怪道是佛門裏養出來的,跟他們不一樣。”又去問薛氏:“找婆家了沒?”
薛氏道:“還沒有,橫豎年紀小,也不急於一時。”
楊紅英默默點頭,又仔細打量香蘭,問她平時做什麼、玩什麼等語。薛氏以為楊紅英要給香蘭說親,心中歡喜,暗道:“這楊娘子在府裏奶奶太太跟前有身份,底下的人誰不遠接高迎的敬著?跟她打交道的都是府裏的體麵人,若能托她找一門比柳大掌櫃還好的親也未可知,柳家雖富,他家兒子確有些憨傻,配不上我的閨女。”便打發香蘭進屋,想跟楊紅英攀談攀談。
那楊紅英端起碗來吃了一口茶,看了薛氏一眼,道:“唉,我這幾日忙得緊,曾老太太眼看不行了,就這幾天的功夫,府裏就得掛孝。到時候大老爺、大太太、兩個姐兒,還有庶出的一個哥兒一個姐兒,都要回京守孝。”
薛氏一怔道:“大老爺不是在京城做官麼?”
楊紅英道:“做官也要回來給祖母奔喪,這叫‘丁憂’。這一來,府裏的丫頭就不夠用了,我為了這檔子事兒,已忙了兩天沒怎麼合眼。”
薛氏已猜到了八九分,心裏突突直跳,強笑道:“找人牙子買幾個丫頭回來就是了。”
楊紅英歎道:“哪有那麼容易的,買來新人要調教,還要教規矩,怎比家裏的知根知底?”壓低嗓門道:“這幾年樓大奶奶管家,賬上給管虧空了不少,已拿不出多少銀子來買丫頭,如今樓大爺催得急了,這才急慌慌的讓我們下來挑幾個家生子去聽差。我看你家香蘭不錯,生得好,性子也文靜,一準兒討老爺太太們喜歡,不如進府去伺候兩年,學些規矩,也能圖一番前程。都道‘寧要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有體麵的丫鬟們都能有一番造化。”
陳萬全聽了,忙從裏屋出來,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我們家香蘭哪有那個能耐,平時隻會寫幾個字兒,拈不得針也不會說個話兒,慣不會伺候人的,進去還不討打!再者她年紀也大了,過兩年就該嫁人。我攏共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求楊娘子把她留下,往上報她染了病或是別的什麼,我這裏斷不會忘了你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