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杞(1920—),原名藺風萼,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集《好年勝景》,中篇小說《山徑崎嘔》,長篇小說《長城煙塵》、《戰爭奇觀》等。

在南海、福建沿海一帶海麵上,漂遊著許許多多“夫妻船”。

長不足兩丈,寬不過七尺,隻有一條桅杆的小漁船,船上裝著鍋灶、淡水罐、柴米油鹽和全套的生產生活用具,住著一家人的這種小船,人們叫它是“夫妻船”。

漂嗬,漂嗬,掛著一隻小帆的“夫妻船,”它們是流浪船。船在海洋上漂遊著,無日無夜。船上的一切要服從捕魚生產,一切生產行動又要服從海潮。它乘著海潮遠征大海,又乘著海潮歸返港灣。它冒著炊煙,載著歌聲和歡笑,在晴明無風的海上,絕妙如畫地點綴了風光。美麗的南海之花——鼓浪嶼,假如有十分姿色,三分姿色應分給這些朵朵白帆。

小小的“夫妻船,”像是一隻不知疲倦的海鷗。它踏過多少驚濤駭浪,度過多少風風雨雨的白天黑夜嗬。在風雨連宵的海麵上,妻子在艙內生孩子了。船艙是那樣低矮狹小,身高六尺以上的漢子,隻能蜷曲著睡覺,可是這是個家庭,又是個產室嗬。在這個水上家庭裏,第一個孩子長大了,第二個孩子可幫助搖槽了,第三個還未長大,隻管玩耍的孩子,隻宜老牛般地用條繩子拴在船頭。為什麼要拴住他?母親用傷痛的回憶回答說:有一回,在豐收的季節裏,全家人隻顧撈魚,猛回頭,孩子已滾落大海,波浪隻留一隻胖胖的腿腳給母親看,霎時間,孩子已無影無蹤了。

漂嗬,漂嗬,他們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生生死死,都在海洋上。在魚汛旺盛季節,他們唱:“三更窮,四更富,五更蓋大屋。”可是在舊社會,他們受著層層剝削,他們從沒有蓋過大屋,陸上也從沒有可以興蓋小屋的一寸土,他們沒有家鄉籍貫,船就是家鄉,海就是籍貫。

兒女在船上生,又在船上長大了。長大起來的姑娘,按照“夫妻船”的特有習俗,用鮮紅的采布在發上紮了個紅箍。出嫁了,這個紅箍就解下了。長大了的兒子該結婚了,父母就將多年積下的錢,換來一條船,老船和新船仔細比較過,揀著結結實實的那條,送給婚娶了的兒子。於是,在大海上漂啊,漂啊,又多了一條“夫妻船”。

“夫妻船”漂遊著,它不管南北東西,隻管那裏有沒有魚。它沒有家,卻到處是家。它們在哪裏停泊久了,哪裏也差不多就是他們的家了。一九五六年春就鼓浪嶼一處的統計,那裏“住著”七十多戶“夫妻船”。漂嗬,漂嗬,小小的“夫妻船,”載著沉重的窮困和仇恨,也載著歌聲和歡笑。漂過了一個朝代又一個朝代,終於在解放軍進行曲的歌聲中,擺脫了漁伢子漁霸的層層剝削敲詐,進入新的時代新的社會來了。近年來,他們組織起來了,有水上派出所和水產局對他們的生活負責了。可是,那個可以滿載而歸的大漁場,是在敵占島嶼金門的那邊。到那邊,要通過海上封鎖線。敵方的炮火和巡邏船,時常打死或擄去他們的夥伴。在敵情威脅下,海上生產受到了很大的限製。應該說,他們現在的生活並不好,可是美好生活的前景卻在鼓舞著他們。漁業生產合作社的第一隻大船出海了,據說用“夫妻船”生產也將很快成為過去。

漂啊,漂啊,個別的“夫妻船”有時竟漂到東海海麵上來。他們看見螞蟻島、龍洞、沈家門一帶的漁家,生活過得那樣好:油漆了的床架上還鑲著貝殼,播音器一日三次播送著樂曲和消息。東海麵上的生產情況,時常傳到南海麵上來。“夫妻船”上的夫妻們,為能和和平平地生產,他們多麼希望那些敵占島嶼早日回到祖國的懷抱,那遊逛著各種魚群的海洋,成為漁民自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