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讀書是一生的事(3)(1 / 3)

那麼,什麼是讀書的真藝術呢?簡單的答案就是有那種心情的時候便拿起書來讀。一個人讀書必須出其自然,才能夠徹底享受讀書的樂趣。他可以拿一本《離騷》或奧瑪開儼(OmarKhayyam,波斯詩人)的作品,牽著他的愛人的手到河邊去讀。如果天上有可愛的白雲,那麼,讓他們讀白雲而忘掉書本吧,或同時讀書本和白雲吧。在休憩的時候,吸一筒煙或喝一杯好茶則更妙不過。或許在一個雪夜,坐在爐前,爐上的水壺鏗鏗作響,身邊放一盒淡巴菰,一個人拿了十數本哲學、經濟學、詩歌、傳記的書,堆在長椅上,然後閑逸地拿起幾本來翻一翻,找到一本愛讀的書時,便輕輕點起煙來吸著。金聖歎認為雪夜閉戶讀禁書,是人生最大的樂趣。陳繼儒(眉公)描寫讀書的情調,最為美妙:“古人稱書畫為叢箋軟卷,故讀書開卷以閑適為尚。”在這種心境中,一個人對什麼東西都能夠容忍了。此位作家又曰:“真學士不以魯魚亥豕為意,好旅客登山不以路惡難行為意,看雪景者不以橋不固為意,卜居鄉間者不以俗人為意,愛看花者不以酒劣為意。”

關於讀書的樂趣,我在中國最偉大的女詞人李清照的自傳裏,找到一段最佳的描寫。她的丈夫在太學做學生,每月領到生活費的時候,他們夫妻總立刻跑到相國寺去買碑文水果,回來夫妻相對展玩咀嚼,一麵剝水果,一麵賞碑帖,或者一麵品佳茗,一麵校勘各種不同的板本。她在《金石錄後序》這篇自傳小記裏寫道:

“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甘心老是鄉矣!故雖外憂患困窮而誌不屈。……於是幾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1933年,我小學畢業,進了北平崇德中學。當時,有一件事情對我是很重要的。我父親是教數學的,他發現我在數學方麵有一些天才。1934年夏天,父親決定請一個人來給我補習,但他不是來補習我的數學,而是給講習《孟子》。第二年,又念了半個夏天,我可以把《孟子》從頭到尾地背誦出來了。現在想起,這是我父親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個父親發現自己的孩子在某一方麵有才能時,最容易發生的事情,是極力把孩子朝這個方麵推。但當時我的父親沒有這樣做。他卻要我補《孟子》,使我學到了許多曆史知識,是教科書上沒有的。這對我有很大意義。

崇德中學對我比較有影響的,是圖書館裏的書籍。譬如,當時有一本雜誌,叫《中學生》,每個月厚厚一本,我每期都看。從文學、曆史、社會到自然科學,都有些好文章。我記得特別清楚的,是有一篇文章,講排列與組合。我第一次接觸到排列與組合這個概念,就是在這本雜誌上。另外,那時是30年代,1925~1927年,是20世紀物理學發生革命性變革時期,產生了量子力學,這是人類曆史上最高的智慧革命之一。今天我們看到的半導體、計算機、激光,如沒有量子力學,就不可能產生。當時,有一些物理學家寫了一些科普書,國內有人翻譯成中文,我從圖書館裏借來,這些書給了我很豐富的營養,盡管有些內容,我不能完全理解,但對我很有幫助。我對其中所描述的科學上新的發現、許多奇妙的幾乎不可置信的知識,產生了向往的感覺,這對於我以後學物理,不是沒有幫助的。

抗戰爆發後,我們全家到了昆明,我考入了西南聯大。我在那裏6年,是我一生做研究工作奠定基礎的年代。那時,學習空氣非常濃厚,物理係舉辦了一係列講座,其中有一個關於麥克斯韋方程的講義。麥克斯韋寫了一個著名的方程式,這是19世紀物理學的最高峰。這個方程式,到了20世紀,大家大大地了解了。今天的無線電、電話……凡與電、磁有關的,都基於麥克斯韋方程式。當時我才大學一年級,還不可能完全了解這個重要性,但聽了這些演講,吸收到當時的那種空氣,還是很有好處的。另一個講座,對我更有直接影響的,是王竹溪教授講的“相變”。50年代我做博士後時,因為當時聽過“相變”的演講,一直有興趣,就圍繞著“相變”,做了一些自己的工作,成績還是相當好的。我講這一些的意思,是要大家知道:做學問,許多事情要慢慢地來。你當時對有些事情聽了沒有完全懂,不要緊。慢慢地,它對你的整個價值觀念會發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