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十年前她死的時候我去過現場。喉嚨上的傷口看起來像是他殺,但經過法醫的檢驗,實際上是場意外。菜窖裏積存的二氧化碳讓她頭暈目眩,昏倒時被身邊木箱上露出的釘子劃過她的咽喉,窒息而死,可是……她咽喉的肌肉似乎有點問題,否則區區鐵釘根本造成不了那麼大的傷口……喂,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那種奇怪的現象很可能是壞點造成的,但是我在十年後才知道了這件事!)

“沒什麼,你繼續說。”

“有些居民向我們反映,很可能是一個流浪漢做的案。他似乎聽到了風聲,逃得無影無蹤。後來驗屍報告證明此事與他無關,就中止了對他的搜捕。半個月之後,聽到這個流浪漢被殺的消息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死者丈夫的複仇。因為他始終不肯接受我們的結論,鬧得不可開交。”

傅遠山的容貌浮現在錢一夫的眼前,老實巴交的人犯起倔脾氣就算天塌地陷也難改變,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那是一天半夜,有個下夜班回來的居民看到傅遠山躺在小巷正中,電線杆上倒掛著一個人,他嚇得半死,趕緊跑回家打電話報了警。傅遠山醒來後一口咬定是自己殺了人。他發現流浪漢偷偷地溜回來了,怒火中燒,想要為妻子報仇。”

“非常合理的解釋。”

“傅遠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以前他和流浪漢動過手,被揍得滿地找牙,根本沒能力割開那個彪形大漢的咽喉。凶器是類似鋸條之類的東西,遺憾的是一直沒有找到。傅遠山被捕後,他的鄰居們紛紛表示不可能是他殺的人,那些日子他終日喝得酩酊大醉,他的血液檢查報告證實了這一點。”

“他夜歸時醉倒在巷子裏,被警察弄醒時發現流浪漢被殺了,順水推舟地承認自己殺了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幹?”

“妻子死後萬念俱灰,作為複仇的‘英雄’而死去反而更光彩。在我逐一指出他供詞的漏洞後,他痛哭流涕地承認了自己在撒謊。”

“可他還有個女兒。”

“是啊,貌似壯烈,實則可鄙的行為,自私到了極點的男人。”

難怪傅蝶對父親如此冷漠,錢一夫悵然地想,無論是誰,發現在父親心中無足輕重時,都會怨恨和疏遠吧。

“流浪漢被殺的案子一直沒有破,從那以後,昔日的歌後巷變成了如今的割喉巷。”

“你認為這段往事和現在的這幾樁命案有什麼關係?”

“被倒吊在電線杆上的恰巧是當年發現流浪漢被殺的那個鄰居,其餘的死者也都是傅遠山以前的鄰居!”他的老朋友暴躁地提高了聲音,“尤其是那五個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法醫們束手無策,知道了關係又有什麼用?拜托你,趕緊幫我查清他們死亡的原因!”

“傅遠山對此有什麼解釋?”

“他這次倒沒有逞強,來了個一言不發。”

“壞點”,如果不是“壞點”還能是什麼?

錢一夫當然不可能告訴老朋友沒有確切證據的猜想,他當年的論文有個致命的缺陷:旁征博引地證明人的肉體存在著壞點,但是對壞點發作的原因隻字未提。

炸彈需要雷管,促使“壞點”爆發,肉體瞬間崩潰的雷管是什麼?

夜冷風寒,司機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錢一夫回過了神。

“你知道割喉巷麼?”他問。

“有點印象……啊,想起來了,那地方好像早就拆了吧?”

“帶我去那裏。”

“老先生,這深更半夜的我真不願意去……”司機為難地說。

“你看我這體格,像是個搶劫犯麼?”

司機愣了愣,哈哈大笑:“您還挺幽默,好吧,我豁出去了。”

錢一夫跟著他笑了幾聲,眼角忽然跳了一下。

客廳昏暗異常,傅蝶坐在桌前,桌上燭火如豆。

煤氣早就被掐斷了,水電不知道何時會來何時會停,這種生活她習以為常。

從她記事的那天起,母親的嗓音便沙啞而陰鬱。去幼兒園接送她的時候,母親總是盡量避免與別人交談,以至於很多家長都相當納悶:這個麵貌姣好的女性為何如此孤僻?

母親的孤僻同樣體現在家人身上,除了在五歲那年,母親一時興起地給她買了個蝴蝶發卡,再也沒有賜予她任何禮物。

她把發卡從頭上取下,昔日鮮紅的塑料殼被紫外線曬成了白色,美麗的蝴蝶變成了平庸的蛾子,她依然寶貴如初。

那時她不了解母親的苦衷,沒來由地感到一種自卑。在一個小朋友好奇地問她的媽媽是不是啞巴時,她爆發了。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住那個多嘴多舌的小家夥,咬破了他的胳膊。

母親狼狽地不停道歉,回家後破天荒地狠揍了她一頓。

“你和你爸爸一樣自私,自私透頂!我叫你們自私!”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