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寬敞而空蕩,家具的顏色非黑即白。傅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麵無表情。
錢一夫臉色鐵青地端詳著手中的照片:背景是一間雜亂的屋子,照片正中是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鐵鍋,一個穿著豆沙色毛衣的人匍匐在鍋口,後腦勺淩亂的黑發漂浮在沸水上。
“我們的法醫和你的反應差不多。”坐在辦公桌對麵,年齡和錢一夫相仿的男人說,“真夠慘的,喉嚨被割開,上半身幾乎煮熟了。”
“割喉足以致死,為什麼還要把她推到沸水裏?”
“看來你直接排除了自殺的可能。”男人托住下巴,“醫生的直覺?”
“人類的本能。”錢一夫聳聳肩,“就算極端仇視自己的人,也不會選擇這種自殺方法。”
“她有足夠的自殺動機。女兒死了,丈夫涉嫌殺人未遂,麵臨牢獄之災。”
錢一夫沒有回應這句話,走到傅蝶麵前:“你怎麼會到哪裏去?”
“不知道。”傅蝶目光迷離。
“這裏是公安局,思考以後再回答。”錢一夫小聲警告她,“當時你告訴我要回家。”
“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曆:前一秒在想一件事,接下來大腦一片空白,等自己醒悟後,時間過去了很久?”
“大部分人都有過,尤其像你這種年紀的孩子。”錢一夫沉沉吟道。
“那麼極少數情況呢?”
“壞點。”錢一夫心裏默念這兩個字,說出口的卻是另外的話:“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是不是醫生和老師一樣,格外喜歡分析別人?”傅蝶望著辦公桌後的男人,“你要逮捕我?”
“不,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傅蝶用一種既像起身又像鞠躬的方式站起來,轉身走向辦公室的大門。
“我勸你還是回醫院,畢竟你家附近剛發生了殺人案。”
傅蝶的嘴角浮現出微笑:“我知道昨晚死的是五個孩子父母中的一個,今天又死了一個,不過我覺得你更應該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現在這些孩子都在想什麼?”發牢騷的聲音很響,在走廊上清晰可聞,“明明是為他們考慮,招來要麼是麻木不仁,要麼是明嘲暗諷!”
你誤會了,我隻會冷嘲熱諷。你誤會的原因是沒有認真思考我的話。
她走出大樓,決心一定要直接回家。
末班車上的乘客大多昏昏欲睡,她的頭腦出奇地清醒,盯著窗外的景色,似曾相識的感覺像一根黑暗中的黑色發絲,無蹤無影地掠過她的鼻尖,很癢。
又到了和平大街,她的臉貼到窗上,睜大眼睛。巷口的條幅一掠而過,這裏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割喉巷?那時他們嫌棄的會是誰?她咧開嘴,不無惡意地笑了。
“終點站,鐵路文化宮到了。”
電子報站器省略了後麵的提示語,終點站到了,誰都得下車。
下車的隻有傅蝶一個人,車站邊孤零零矗立的文化宮廢棄多年。這棟建築的後邊是個駝峰型的黃土堆,它巧妙地擋住了割喉巷的輪廓。爬到頂端,看到那條由兩條奄奄一息的紅磚樓夾出的小巷,心情會驟然低落,恰好吻合麵前的下坡路。
傅蝶走進漆黑的小巷,心髒跳動得很快,但她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她不討厭黑暗,隻討厭隱藏於黑暗中的那些物體,譬如牆壁,電線杆,菜窖。
她的媽媽就死在菜窖裏。
那是個陰沉沉的傍晚,雨點細密且寒冷。年幼的她呆呆地站在客廳裏,鄰居們聚集在後院,發出各式各樣的驚歎。
那裏有個地下菜窖,一個小時前她興致勃勃看電視時,媽媽去了後院為晚飯做準備,再也沒有回來。饑餓促使她去尋找母親,菜窖的門敞開,她低頭看去,母親仰麵朝天地躺在黑色的泥土上,五官扭曲,喉嚨處長長的裂口格外醒目。
父親回來後發出的悲鳴以及鄰居們的議論紛紛重新在她的腦海裏回響。
(你們憑什麼認為是母親主動招惹了那個流浪漢?你們憑什麼?!)
憤怒像是一記重拳,狠狠地將她砸回了現實。她伸出雙手不停地摸索,瘋狂地尋找家門。
一根木刺紮進了掌心,她找到了那扇門。她笑出了聲,笑得淚流滿麵。
七
錢一夫坐在飛馳的出租車上,此時已是後半夜,車輪碾過覆蓋路麵的塵土發出的沙沙聲清晰可聞。他竭力平靜自己的心緒,回味方才和老朋友的對話。
“對於割喉巷的事,你知道多少?”傅蝶離開後,他開門見山地詢問。
“解放前它叫歌後巷,因為那裏出了個著名的女歌星。二十年前那裏又誕生了一個金嗓子,我在文化宮聽過她的歌聲,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演出。可惜後來她生了一場重病,嗓子毀了。”
“傅蝶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