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權之後,對於這些底層士兵的掌握,終於直接回歸到秦紹謙的手上了。而最大的後果,則是使得秦紹謙又因為傷重而臥床數日。
分割責任,告訴別人:“你沒有錯。”告訴別人眼前是重新開始,忘掉過去,拉攏大部分人,打擊小部分人,並且將罪惡感、挫敗感化為狂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都是煽動、蒙蔽人的法門,政治鬥爭的手段,但是到得此時,寧毅的心中,不會對此有任何的罪惡感,因為沒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在汴梁城可能失守的前提下,一切都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能夠對眼前的力量多掌握一分,那就該多掌握一分。
而在田東漢來說,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在一切被打散之後重構起堅壁清野的框架,仍舊堅定地推動整件事情的運作,對於眼前這些潰兵的宣傳、掌控,讓一切開始井井有條,產生與從前不一樣的氣息。眼前的年輕人所做的一切,雖然有時候顯得冰冷,卻委實令他感到崇敬——這種感覺,用尊敬都已經不夠貼切了,往日裏竹記進行賑災,與各路豪傑鬥法,這位東家的手段令他感到佩服,而在眼前的,那甚至有些虛弱的身體裏表現出來的,卻是強硬到幾乎能碾碎一切的意誌力,即便是他這種見慣狠辣之人的江湖人士,都為之感到有些戰栗。
如此一路從堤防上下去,下方山穀中的村子,原本名叫夏村,此時聚集在這片山穀中的士兵,一共約有一萬四千多名。山穀周圍,層層疊疊的壕溝和拒馬延綿開去,由於潰兵收攏得倉促,人又多,居住條件是極其不好的,寧毅接近自己居住的那排棚屋時,看見了棚屋外正在煲藥的姑娘——卻是娟兒。
蘇家原本隻是江寧的布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偶爾也有些黑道上的偏門事情要接觸。妻子蘇檀兒的三個丫鬟中,娟兒性格相對沉靜,往日裏這類事情也是她經手,後來自己管理密偵司的一部分,檀兒也插手期間,娟兒便也從中接觸了這些。這次金人南下,寧毅遷走了檀兒等人,蘇檀兒卻不願意北麵的事情完全失控,將娟兒調到戰場邊緣策應。武瑞營戰敗後,寧毅遇上幾經輾轉找過來的丫鬟時,也已經無力埋怨了,終究這段時間,娟兒又是照顧他,又替他處理許多事情,也幫了他很大的忙。
正在熬藥的姑娘見到他的身影,便要跑來攙他,寧毅又是擺了擺手,指指附近的一個房間,那卻是還在養傷的秦紹謙居住之所。
從門口進去,坐在床上的秦紹謙正在看一本隨身攜帶的破舊兵書。作為秦家二少,往日裏雖然就是帶兵的將軍,但他的性格多少有些張揚跳脫,此時他的一隻眼睛已經瞎了,但氣質上看起來,卻已經更加的沉穩堅實。
真正的男人,多數是從艱難中淬煉出來的。
“你傷還沒好,又出去走了。”秦紹謙收起兵書,“坐。”
“看起來勉為其難,其實還好。”寧毅在床邊椅子上坐了下來,“最近有個想法。”
“說來聽聽。”
寧毅說起了所想的事情,秦紹謙聽著,微微皺起了眉頭,到最後,目光已經變得極為嚴肅,沉吟半晌:“有可能奏效嗎?”
“不知道,細節可以商榷,我隻能盡量做好。往日裏說起別人,各種陰謀詭計,笑他們是跳梁小醜,但是籌碼不夠,誰都隻能做跳梁小醜。”寧毅道,“我現在也一樣了。”
秦紹謙想了一陣子,抬起頭來:“你的謀劃,我向來信服,這件事你拿主意,我支持你。”
“嗯。”寧毅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他告辭離開房間之後,走向正在倒藥的娟兒那邊,走到一半,微微伸了伸手,抬起頭來。
景翰十三年的這個冬天,雪下得比往常晚,但在這一刻,千片萬片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