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3 / 3)

野副昌德慶幸自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張景惠氣勢洶洶地直奔大和旅館。甘粕正彥仍在大和旅社高官寢房裏與白月朗交鋒。甘粕正彥轉而對白月朗施以心理戰,他說:“我知道,你和他們不同,你隻是一個有正義感的青年,被人利用了。但並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像我這樣理解你,寬容你,如果依他們,你就會像你的同伴一樣受酷刑折磨,甚至……”他望著白月朗突然不說了。

白月朗說:“你想說什麼?無非殺我頭嘛。”

甘粕正彥說:“對於一個把名節看得很重的漂亮女人來說,有比死更可怕、更叫人難堪的……”說到這裏,甘粕正彥突然打住,不再往下說了,但要表達的意思到了,白月朗能不明白嗎?是的,被俘之初,如果不是後藤中佐攔阻,不等進城,說不定她已被山本那畜牲、還有那些性饑渴的大兵們……她不寒而栗。後藤是奉甘粕正彥之命保全了她的貞潔,盡管這是事實,可今天甘粕正彥拿這個說事,令她作嘔,十分反感。

白月朗氣憤地說:“你好像很欣賞啊。”

甘粕正彥馬上搖頭否認,他說:“好在這一切都沒發生。我必須重申,有我在,你是安全的。我已告訴野副昌德他們,你並不知情,是被利用的,並不知道那皮箱裏的東西是違禁品。”

白月朗並不買賬,說:“你不感到這很可笑嗎?我自己箱子裏的東西我會不知道?”

也有例外,甘粕正彥這樣設想,說:“如果被別人掉包了呢?”

白月朗一口咬定,說:“可惜我知道,我箱子裏帶的是我自己的衣物、生活用品,還有給親友的禮物,這違法嗎?”

甘粕正彥笑笑說:“在我麵前你怎麼說都無所謂,就算是這樣吧。但是,你那幾個夥伴想這麼蒙混過去是不可能的,他們最終的下場當然是殺頭。”

白月朗半晌無語。

甘粕正彥點起一支煙抽著說:“我還想告訴你一個更不幸的消息,梁父吟在哈爾濱被捕了。”他盯著白月朗,觀察著她的反應。

白月朗的鎮靜被打破了,她顯得慌亂、緊張又難過,她怔了好半天才想到矯正自己的失態,她說:“不可能,梁父吟是個正人君子,憑什麼抓他?”

甘粕正彥哈哈地笑了,他說:“你還嫩得很,這也是你可愛之處。你完全不相信梁父吟被捕,你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白月朗說:“到底因為什麼?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甘粕正彥一雙眼睛陰沉沉地死盯著白月朗說:“我可以告訴你。梁父吟是共產黨地下組織的核心人物。在我們即將把哈爾濱地下黨高層一網打盡的時候,梁父吟秘密潛入哈爾濱,去通風報信。”

悚然心驚的白月朗又有點慌亂了,她疑心甘粕正彥已經知道她在湖西會館竊取絕密情報的事。既然如此,她口口聲聲為自己開脫,又為什麼?隻有一種解釋是合理的:想從她身上打開缺口,獲得更多的線索。

甘粕正彥說:“你一定要問,梁父吟怎麼會知道我們要逮捕的名單呢?”

白月朗心裏一抖,她最擔心的事情上來了。她給自己打氣,別怕他,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詐我!你越沉不住氣越壞事。

她壯著膽子,敢於目不轉睛地盯著甘粕正彥,嘴上卻說:“我不感興趣,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甘粕正彥說:“你總關心梁父吟的安危吧?”

白月朗忍不住問:“你想把他怎麼樣?”

甘粕正彥說:“答案在你手上,也可以說,梁父吟的生命就操縱在你手上。”

白月朗的心像被人戳了一刀,在滴血,老奸巨猾的甘粕正彥太會擊中要害了。白月朗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甘粕正彥說:“我有理由相信,梁父吟手上掌握著共產黨滿洲省委和抗聯高層的核心機密情報,我當然希望梁父吟與我們竭誠合作,他雖然被捕了,卻並沒吃苦,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希望我下的本錢不會血本無歸,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月朗橫了橫心說:“那你就等著賭贏好了。你和我說這些沒用。我什麼也不知道。”

甘粕正彥並不生氣,笑眯眯地看著她。甘粕正彥說話的表情很動人,好像在忍辱負重,他說:“我對你這樣庇護、寬容,在憲兵隊那邊,在軍方,我是承擔很大壓力,冒很大風險的。”

白月朗說:“那甘粕先生又何必呢,我並沒有要求你對我格外寬容啊。”

甘粕正彥又說:“你也總該為你父親想想吧?他混到今天這地步不容易呀。你不怕他受牽連嗎?”

白月朗反應很快,馬上堵了回去:“恐怕連甘粕先生自己也不會相信我父親會越雷池一步的。你們連他都當反日分子抓,那才好呢,你們怕是一個賣命的也找不到了。”

甘粕正彥隻得改口說:“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我當然不疑心你父親,但不等於別人也這麼看,也隻有我對你才會這樣,愛屋及烏啊。”

白月朗說:“我可不敢當。”

甘粕正彥很動情地問:“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

白月朗冷冷地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甘粕正彥歎息著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是在滿映場地外景,在電影拍攝現場,從我看見你第一眼起,我就怦然心動了。”

白月朗無動於衷地看著漆黑的窗外,聽他講話的聲音很迷茫縹緲。

正在這時,門外大吵大嚷起來,甘粕正彥忙問哨兵:“怎麼回事?”

天崗秘書進來報告說:“張總理闖進來了,怎麼攔也攔不住,他把槍都拔出來了。”甘粕正彥看了白月朗一眼,立刻明白張景惠為何而來了。反正這場鬧劇遲早會上演,早演早散場,甘粕正彥並不顯得特別驚訝。

沒等甘粕正彥表態,已見張景惠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手裏握著短槍,一副拚命架勢。他見了甘粕正彥,吼道:“好啊,媽拉巴子的,你們真是騎我脖梗拉屎了,抓人抓到我跟前了!”

甘粕正彥拉他坐下,不能回避,隻能頂風而上。他一指白月朗說:“你是為白月朗的事生氣吧?她這不是好好的嗎?”

張景惠這才發現白月朗坐在甘粕正彥對麵,麵前擺了很多好吃的,也不像是鴻門宴,他怒火稍息,急問白月朗:“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白月朗故意激怒他說:“你不是看到了嗎?就差上刑了,甘粕先生在勸導我招供呢。”

張景惠的火又躥起來了,他粗魯地把槍往茶幾上一拍說:“媽拉巴子的,反了天了!甘粕正彥,我把醜話說在頭裏,你馬上給我放人,不放,我就給關東軍總司令打電話。”

甘粕正彥見不好收場,就叫天崗先安置白小姐去休息。他陪張總理。

天崗向白月朗伸出手笑著禮讓。

張景惠卻不放人:“不行,當麵鼓對麵鑼地說明白了再說。”

外麵的電話鈴響隱約傳過來,天崗接聽電話後返回,向他報告:“野副昌德將軍電話,在經理室。”

甘粕正彥向天崗遞了個眼色,天崗會意,留下不走。甘粕正彥便起身出去,帶嚴了房門。

張景惠對白月朗說:“你放心,墊高了枕頭睡大覺,保準你做個好夢,早上一睜眼睛,滿天雲彩全散了!”

作田莊一恭謹地站在總長室門口向走廊盡頭張望,伴隨著穩健的腳步聲,白浮白的頭從樓梯下緩緩升上來,從長長的走廊一端走來,逆光,出現的是剪影。

作田莊一早早地迎上去,說:“老同學,我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又在連夜備課,這種治學精神夠後生小子們學一生一世的了。”

一邁進燈火通明的總長辦公室,白浮白說:“作田先生不也沒休息嗎?你才是建大師生的楷模呀。”

作田莊一把白浮白讓到會客廳沙發上,正麵牆上有一幅國畫,一枝荷花出水,題有“出淤泥而不染”六個字,落款正是白浮白。

作田莊一隨手撳了一下桌鈴,博役應聲而入。作田莊一吩咐他沏一壺碧螺春茶上來。他知道白浮白最愛喝碧螺春。博役答應一聲下去。

見白浮白在看牆上的那幅字配畫,作田莊一也過來看,他對中國書畫沒有研究,原來以為白浮白君送他的不過是一幅寫意荷花罷了,豈知是大有講究的。可當初白浮白並沒告訴他是何涵義。

白浮白說:“說穿了,便不含蓄了,而且有強人接受之嫌。中國人畫畫寫詩講究意境、悟性,自己悟到的才是真諦。”他問作田莊一,“這麼久了,不知作田先生悟出了什麼?”

作田莊一說:“為加深領悟,韓禮明教授給我找來宋代周敦頤的《愛蓮說》點撥我,我才明白了,先生是以荷花喻人格,高傲挺拔,雖然長在淤泥濁水中,開出來的卻是芳香的花朵,一塵不染。人也一樣,應該如此。”

白浮白樂了,稱讚道:“老朋友的悟性確實好,不枉我一番心思。”

作田莊一矜持地問:“你認為我是處於汙泥濁水中嗎?”

白浮白笑而不答。博役送上茶來,立刻茶香滿室,作田莊一連呼“好茶”。他親自斟好兩杯,揮手叫博役退出。

作田莊一說:“也可以這樣說。染坊裏是扯不出白布來的。我本來有機會進入政界,可我更願意從事教育,教育關係著未來。”

白浮白說:“你以為你很成功嗎?”

作田莊一搖搖頭說:“不敢說。但我盡力了,力圖把建國大學辦成一個承載著我辦學理想的學府。”

白浮白故意激他:“建大承載你的公正、公允,即或一個建國大學公正、公允了,可你的大學辦在一個無公正、公允可言的世界,其可悲下場便可以想見了。”

作田莊一很有幾分驚訝,說:“你很少有這種過激言論的,不是一向處世低調,不張揚,今天是怎麼了?”作田莊一沒有白浮白這麼悲觀,說:“一切都可以改變,我反對刺刀政策,其實,人心不是刺刀所能征服的,我的呼籲,那些執掌權柄的人全當了耳邊風。”

白浮白微笑著說:“此處可以擊掌。幸虧當局不買你賬。如果日本當局和軍方真的按你的方針施行,那更可怕,因為你要征服的目標是人心,而非止於版圖,你要讓奴隸們歡天喜地當奴隸,讓他們舒舒服服地忘掉祖宗,那才叫真正的協和,真正的大東亞共榮。可惜當政的日本要人沒有你高明,太急於求成。”

作田莊一臉色變了,眼前這個白浮白還是他那個處世謹慎的老同學嗎?他這話不僅僅傷及作田莊一的人格、主張,也暴露出中國人所共有的仇日心態也同樣植根在他心裏。作田莊一覺得可怕,但他沒表露出來,很快又恢複了常態。他說:“你這人,在外人眼中,你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平和人物,在我麵前你卻是鋒芒畢露,甚至是思想激進分子,你不怕我認真嗎?”

白浮白一笑,“想治罪,根本不用理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

這又像開玩笑了,作田莊一哈哈大笑起來。又喝了一口茶才收斂笑容,說:“請你“書歸正傳”,深夜來見我,一定有事,彼此既是老同學,有話請你盡管直說。”

白浮白說:“咱們建大被抓走了十幾個學生,你想必已經知道。”

作田莊一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而且比任何人都關注、比任何人都沮喪。這是我的真實心態。”

白浮白說:“這我就放心了。”

放心?他這話什麼意思?作田莊一覺察到,他是來給學生們求情的。作田莊一不能不保持相當的警覺性。

白浮白意識到正麵攻堅的難度,就采取迂回戰術。他用憂心如焚的語調說:“我是覺得,建國大學無論如何不能出事,不能給人以口實。”

作田莊一用意不明地望著他:“可不幸的是出事了呀。”有一句話他沒說,有人反日,不抓行嗎?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還有,那個張雲岫是白浮白的親戚,作田莊一破例出麵,才讓他複學的,這不又出事了嗎?

白浮白強調說:“我是經過調查的,第一,張雲岫、李子秀這些學生都很優秀,並無劣跡。第二,事出有因,他們幾個不過是出於善心,通過慈善會洋人利馬去盛殮一具無名屍而已,這有什麼錯?他們怎麼會知道死者的背景!”

作田莊一說:“我覺得你出麵為學生們辯護,這很讓人意外呀。”

白浮白問:“為什麼?”

“誰不知道白浮白是個調子灰暗的人,從不關心這些,正因為如此,你才有白協和這個不雅的綽號啊。今天這不是反常嗎?”

白浮白說:“如果從反麵來理解呢?連我這個行為低調的人都想說話了,可見值得一聽。”

作田莊一說:“有道理。不過,這張雲岫是你的親戚,你說話也難免有徇私之嫌吧?”

白浮白說:“是不是徇私,你聽聽不就明白了嗎?”

作田莊一笑著說:“好,我洗耳恭聽。”

白浮白從作田莊一執掌建國大學以來說起,他說:“四個字可概括:聲譽日隆。你實行的很多治校方略都贏得了好評,譬如頂著壓力從北大聘教授,又譬如帶頭抵製大學生下煤窯充當勞工,再譬如讓日係學生把大米、白麵勻出一半,讓滿係學生也吃到細糧,這雖是小事,卻使他們有平等和自尊,這很得人心啊。在校園外也是好評如潮。”

作田莊一也有苦衷,他說:“在飯夥上的‘機會均等’是得了滿係學生人心,可少吃幾斤大米的日係學生不高興啊,他的治校方略也在日本高層引起非議。”

白浮白勸作田莊一可以不去理睬,說:“他們那兒都是井底之蛙。正因為有非議,建大才更不應出紕漏,弄不好,對你的辦學理念會有衝擊。”

作田莊一仍然帶笑地說:“浮白君不會是讓我庇護反滿抗日分子吧?”

白浮白更絕,他說:“建國大學怎麼能有反滿抗日分子?不可能!有,就等於給作田先生臉上抹黑。”

作田莊一輕輕歎息一聲說:“謝謝浮白君這樣愛護我的聲譽、維護我們建大的威信。”不過他坦誠相告,“現在,很撓頭的是,特高課從被捕學生塾裏搜到了一些激進書籍,也有煽動反日的傳單,這讓我很尷尬,不好說話。”

白浮白卻大不以為然,說:“看激進書刊,這是出於青年人的好奇,無可厚非,作田君不就主張兼收並蓄、博采眾家之長嗎?不然,你何必要請托洛茨基和甘地先生來建大講學呢?至於傳單,也許是從街上揀來的。沒有證據,一切置疑都應嗤之以鼻!”

作田莊一說:“這倒是很好的說辭。讓我想想。”

白浮白進一步用煽動的語言進攻:“如果總長在懸崖邊上把這些青年救了,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既可以感化他們,讓這些學生感恩戴德,也能挽回建大和你個人的榮譽。”

顯然說到作田莊一心裏去了,他感歎道:“是啊,那些隻知道用血和刺刀達到目的蠢驢們,永遠不會懂得征服人心是一勞永逸的事。”

一聽這話,白浮白覺得工夫沒白費。作田莊一想通了,響鼓不用重槌,他一旦想通了,別人不用教他怎麼做。

長白山上的山路的積雪已沒膝,雪還在下,楊小蔚的打扮是地道的山裏人,翻毛皮襖、牛皮烏拉,狗皮帽子,腰間紮一根麻繩,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天冷,呼出的熱氣迅速冷卻,她的狗皮帽子上、眉毛上都掛了霜,離遠看,像個白胡子老頭。

她悄悄脫離隊伍三天了,決心去救白月朗和張雲峰的雄心絲毫沒減。穿出一片林子,她看到了前方隱約的一片燈光。

這是陡峭的山坡,下去無路,她幹脆坐下,雙手一撐,順雪坡滑落到穀底,樹杈子把褲子都刮破了幾個口子。

離得近了,楊小蔚才高興起來,不知不覺已摸到了通化城門口。渾江剛結薄冰,月光一晃,亮晶晶的。遠處在放炮崩山,她卻不知道這正是她醫大的同學白天砸石頭的地方。

楊小蔚來到了城門口,城門早關了,隻有城牆上有燈光,依稀照得見城門上一張張殺人布告。偽國兵和警察、鬼子交替來回巡邏。城門口旗杆上吊著一串用草繩編織的網兜,裏麵各裝一顆人頭,血淋淋的,這一串人頭在風中搖擺著。

通化城一片死寂,一片片低矮灰暗的房屋像是一片墳場。

天沒亮,楊小蔚進不去城,隻好又轉身往回走,附近有一處破敗的磚窯,她鑽進去,坐在磚垛上背風,她掏出懷裏的手榴彈看看,又重新掖進懷裏,紮緊了腰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天亮了,城門開了,鬼子和警察開始放人出入城門,一律搜身,對出城的人尤其嚴格,凡糧食、火柴、藥品一律扣下,出城打柴的人隻給留下半個大餅子,多餘的沒收。他們生怕“通匪”的人把糧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輸送給饑寒交迫中的抗聯。

楊小蔚沒敢排在進城的隊列中,她在不遠處東張西望在尋找機會。她看見有一個趕驢車的老頭正拚命抽打牲口,抽得那驢豎起前蹄噅兒噅兒亂叫,可就是不肯拉車。老頭無奈,隻得停下來,想卸車上的柴火。

她朝戴狗皮帽子的老頭湊過去,問:“大爺,怎麼把柴火都卸了?”

老頭拍了一下驢屁股說:“這敗家的驢,耍熊,不使勁,越抽它越不幹活。”

楊小蔚看了看車上的柴火說:“這拉得也不多呀。”

老頭索性坐下抽起旱煙來,他唉聲歎氣,說:“也難怪牲口耍熊,吃不飽餓得都皮包骨頭快散架子了,光吃草哪有力氣!”

楊小蔚問他:“出來打柴火怎麼不帶點牲口料啊?豆餅啊、高粱粕呀……”

老頭說:“這閨女敢情不是本鄉本土人!日本人看得嚴啊。”原來日本人怕有一粒糧食給了山裏抗聯,出城打柴的牲口一斤糠料都不準帶,人也隻能帶半個包米糠餅子,打一天柴火,早餓得前腔貼後腔了。

楊小蔚從懷裏掏出一疊煎餅遞過去,說:“我這還剩幾張煎餅,您吃了墊補墊補。”

老頭說:“這不認不識的,哪好那麼的呢?”

楊小蔚笑著說:“一口吃的算什麼。”

老頭叩了煙鍋,說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接過煎餅大嚼起來,落在地上的煎餅渣也用手指頭蘸唾沫沾起來吃了。

楊小蔚搭訕著說:“大爺貴姓啊?”

老頭答:“免貴姓屈,冤屈的屈。”隨即又問:“閨女不是本地人吧?”

楊小蔚順口說:“我是新京的,上通化來找舅舅,人家說搬柳河去了,到了柳河,才知道舅舅去年就死了,寡婦舅母又搬回了通化,她又趕了回來,不能白來,怎麼也得見一麵呀。”

老屈頭早把煎餅吃光了,他說:“肚子裏有了食,就是驢偷懶我也不怕了,我拉邊套,也能把柴火拉回去,多虧你這一張大煎餅了。”

楊小蔚趁機說:“我幫你拉。”

老屈頭說:“這可不敢當,哪能勞煩閨女呢?”

楊小蔚說:“閑著也是閑著,走吧,我和你一起進城。”

老屈頭說:“那我就先謝謝了。”他開始整理驢套,然後從旁邊車轅上又拴了一根繩,喊了聲“駕”,白己也弓起腰拉幫套,楊小蔚則從後麵推,這一下驢減了分量,也順氣了,小驢車向城門口緩緩走去。

趁人不備,楊小蔚從懷裏摸出那顆手榴彈,塞進柴火垛裏。

這天醫大終日實習的學生放半天假,陳菊榮和周曉雲也不洗衣服,吃過早飯就上街,盲目地走著,大街小巷亂串,可到處碰釘子,也不知道他們把張雲峰押在哪裏了。

周曉雲早泄了氣說:“不是我給你潑冷水,咱們在這通化人生地不熟的,打聽個人都費勁,更別說找一個犯人了,就是打聽到了,人家也不會讓你見啊!”

陳菊榮說:“若看不見,也就算了,既然看見張雲峰在受難,我不救他,心裏難受啊!”

周曉雲說:“難受有什麼用?我們有勁也使不上啊。”

陳菊榮說:“你說,他會被處死嗎?”

周曉雲說:“不知道。反正凶多吉少。”

這時過來一隊巡邏的日本兵,大聲喝問:“幹什麼的?”

陳菊榮說:“是新京醫大的,來終日實習的。”

巡邏兵勒令說:“不準在街上亂串,你們馬上回去。”她們隻得趕快走開,鑽入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