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這輩子我就是個農民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父親推著糧車到鎮上去賣糧,路上碰見了我過去的同學,他背著書包滿臉喜氣洋洋。同學從書包裏拿出一張獎狀,樂不可支地說:“良升,你看,我到縣裏參加物理競賽拿了第一名,縣一中(高中)的校長說免考錄取我!”

這一句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讀書時,我的學習成績比他要好啊!

同學惋惜地說:“你不讀書,太可惜了……”

同學歎息著遠去了,我一路默默無言。父親問:“傻兒,心裏在想什麼?”

我說:“沒什麼。”

父親笑了:“傻兒,爸想重新送你上學。”

我驚呆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喜悅,但那喜悅馬上就被疑惑所取代……

家裏拿什麼給我交學費?大姐是學徒,一分錢工資也沒有,還要倒貼生活費;二姐是保姆,每月隻有60元工錢。

父親堅定地說:“一定要送你去上學。這一年半以來,我經常夢見你媽,她罵我,說以後見到我,不饒我哩。”我以為是剛才同學拿獎的事刺激了他,父親卻予以否認:“現在你身體比過去好了,我早就想送你回學校,上個月就跟你姨媽說好了,她答應借錢給你讀書,你以後自立了,再還她。”

那一刻,我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呼呼”地將糧車推得飛快。

1998年正月二十五,在父親的努力下,我插班進了縣二中讀初二,被安排在最後一排,連課本都沒有。

剛開始,班主任很擔心我這個輟學一年半的鄉下娃會拖全班的後腿,旁敲側擊地警告我:“去年也有個插班生,他後來考到了13名,如果你能考進前15名,我才真正接受你這個學生。”

我沒吱聲,隻是拚命地學。3個月後學校考試,我拿了全班總分第一名,比第二名整整多出了60分。

因為父親有嚴重的風濕病,我家田地都退了,生活全靠二姐每月60元的工錢維持,因而顯得捉襟見肘。而我在學校也總是吃不飽,又沒錢買菜吃,身體健康狀況又開始走下坡路。父親很著急,決意來縣城照顧我。二姐的老板看我們可憐,答應將一套閑著的小房免費給我們住。於是,我從學校宿舍搬了出來,父親成了我的夥食管理員,我靠著吃飽飯、吃些新鮮青菜,這才穩住了健康狀況。

有一天晚上,看我做完功課了,父親便坐在我身邊,說要跟我商量件事。

父親問我:“傻兒,爸閑得難受,你說我幹點哈好?”我說您什麼也不要幹,也幹不得。父親搖搖頭:“我看見街上總有人丟礦泉水瓶,我想撿去賣,多少也能補貼點家用。”我沒想到父親要去撿垃圾,他連走路都不方便啊!二姐和我異口同聲地反對。父親顯出少有的果斷,僵硬的手用力一揮:“你們別說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第二天清早,父親背著個蛇皮袋,手裏拿個鐵鉤子出了門。黃昏時,他回來了,很得意地說:“嘿,我今天撿垃圾賣了4塊錢。開門紅,好兆頭!”他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兩張2元紙幣,孩子似的笑著。然後,父親坐下來,愜意地點燃一支劣質卷煙,美美地吸了一大口,並扳著手指頭算:“一天4元,十天40元,三十天就是120元呀……”我和二姐都沒作聲,默默地對視一眼,淚水同時模糊了我們兩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