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隻是剛剛從師大畢業的中文係的學生。站在講台上,看下麵泉水一樣叮咚流過來的視線,會下意識地低頭,浮出一抹溫暖又羞澀的微笑。
她喜歡看他的那抹微笑,像是春日裏的陽光,清透、和暖,又美好得讓人想掬起一捧。她會一動不動地側頭盯著他,手裏依然是奮筆疾飛;視線,卻天長地久般地,定格在他幹淨的臉上。
其實那時候,幾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像她這樣子聽課的。隻是課下,她們會嘩地攔住他,問一些小城外的事。或者,什麼也不問,隻自顧自地說一大堆小女生們的趣事給他。他從不會像其他的老師,像甩掉一隻拖遝麻煩的濕鞋子一樣,衝出那片唧唧喳喳的聲音,而後逃回安靜的辦公室裏去;他隻是站在那兒,神情裏有從容、淡定、歡喜,還有隨歡喜而至的緊張。
她是個不事張揚的女孩子,麵容和裝扮都是和年齡格格不入的素樸,所以從不會靠近那群活潑漂亮的小女生。她隻是坐在角落裏,靜靜地看他的背影,那麼高大,那麼挺拔。中長的頭發,落日的餘暉打過來,便在耳廓和脖頸上,落下片片的剪影。她的視線,會追隨著他走出門去,穿過一扇扇洞開的窗戶,而後下樓,經一條走廊,回他被淡藍色環擁著的小格問。
她不是課代表,所以沒有很多的機會,能在他的小格問旁站定。可是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會在想見他的時候,努力地考差或是考好。又或在作業本裏,夾一張紙條,問一些其實她自己都覺得簡單得近乎好笑的題目。他當然不知道她小小的心思,很輕易地便會上當。讓她來辦公室,坐在他的對麵,給她耐心地講解,或是安慰、鼓勵,或是眼睛裏的欣喜、滿足。
她的文章,每次都是用心寫成的,也會得最高的分數。隻是隔兩個星期,才會被念到。她知道他愛所有的學生,所以會在短短的作文講評課上,讓更多的人聽到自己的文字,被他暖暖的聲音讀出。她不在乎,依然每次都花很長的時間精雕細琢地去寫,盡管知道這一次不會被他念到。可是她相信他的心裏,是會記住,這樣一些精心寫出的文字。還有文字背後,她的故意隱藏了的愛與激情。
也隻是希望他能記住而已。中考之後,她便去了鄰近的高中,學更繁重的功課。常常是忙得連靜心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可是每個周末,她會逃掉那輛直接開回家去的班車,坐繞遠路的5路公交車。公交車會在原來那所中學的門口停上片刻,載上一大群喧嘩年輕的學生、熟識或是陌生的老師,然後晃晃悠悠地繼續往前開。有一兩次,她看到他站在嬉笑著蜂擁而上的學生後麵,心幾乎要跳出來。他卻是抬頭看看一車廂肆無忌憚的笑容,溢出一抹依舊是略略羞澀的微笑,退幾步,等下一班車。她的視線穿過那些不肯安分的身影,看他一點點地離得遠了。最後,一轉彎,再也尋不著。她的心,竟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尋不見根。
送了他三次教師節卡片,還有春節祝福之後,她便飛去了上海。和他一樣,念喜歡的中文。終於有豐裕的時間,可以寫長得像小說一樣的信給他。給他的第一封信,她花了三天的時間打完草稿;又花了三天的時間,逛遍學校周圍的精品店,尋到一種有暗花浮動的信紙。花是玫瑰,淡得需得在陽光下,才可以看出。而後將信紙迎著光線,抬高,會看到玫瑰的花蕊裏,開出更淺更淡的“愛”字來。她清楚地記得,他的書桌靠著窗戶,晴天的時候,看得到很好很絢爛的陽光。
這封信,在寄出去的第七天,便被退了回來。上麵貼了一張粗糙的紙,公事公辦地寫著:查無此人。
她的心,又像從前,忽地斷了線,尋不到歸宿。她打電話給以前的學校,那端很冷淡地告訴她,他早已經辭職走了。至於去了何方,無人知曉。
她的初戀,一個人寂寞地開始,又一個人寂寞地結束。本應是愛情的花兒,盛開得最嫵媚最妖嬈的時光,她的心,卻是砰的一聲,關閉了所有的門窗。
四年的大學,別人的愛情,在她身旁,一次次地轟然作響。也有極優秀的男孩子,給她寫信、送花,用種種感人至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一次次叩她已上鎖的門扉。而她,卻是一次次地,把門關得更緊。
又是一個春天,她無意中上網,在同學錄裏,竟看到了他留的QQ號碼。她的長滿青苔落滿塵埃的心,狂喜至極。打開他的資料,地址欄裏,是極美的一個海濱小城。她留言給他,說,老師,是否還記得,那個會微微側頭聽你念文章的女孩?他很少上網,幾天後才回複,卻是很準確地報出了她的名字。又說,如果何時來海邊,找老師玩吧。
不顧“剛剛工作,不要隨便請假”的勸阻,她簡單地收拾之後,便帶著幾乎能倒背如流的一個手機號碼,坐上了開往海濱小城的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