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這裏,卻分明顯現著另一種解讀。生與死的判斷分明的鴻溝不複存在,死亡成為了生的一種轉化形式。二者之間不是尖銳突兀的對立,而呈現為一種自然的,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流暢的接續。當然,沒有一塊墓碑上的文字是這樣寫的,但你卻能夠從墓地的氣氛中體驗到這點,那種彌漫氤氳的安詳、恬靜,便是最好的注釋。死者好像是跨過一道肉眼看不見的界標,到另一個地方休息去了。沒有呼天搶地的抱怨,沒有牽腸掛肚的係念,那情形仿佛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午後,去不遠的鄰居家聊天,一去,就永遠留在了那邊。

原來死亡並不總是幽暗、淒清、孤寂,它也可以透射出這樣的色調:溫暖、慵懶、安詳。那麼,這也等於說,死亡並沒有原本的、固定的麵貌,而取決於每個人如何描繪。

這些墓碑最早的設計者,是村民斯坦揚·珀特拉什,有將近兩百多個墓碑出自其手,最早的一塊豎立於1913年。這樣的墓地,據說在羅馬尼亞全境中獨一無二,僅憑這點,就堪稱是對民族民間文化藝術做出了巨大貢獻。未能找到有關這位民間藝術家的更多資料,但我猜想他必定是個樂觀而睿智的人,對於生和死有深刻的、獨到的理解。如果向更深層的背景探測,這也許與民族性有關。作為征服者羅馬人和當地民族達契亞人混血的後代,羅馬尼亞人具備鮮明的拉丁民族的個性,風趣、浪漫、樂觀。他們認識到死亡的不可避免,而以豁達的心態來對待和迎接它。這如果按中國古人的說法,該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素”。藝術家通過個人的努力和追求,將這種精神特質發掘出來、表現出來,在寫照了民族特性的同時,也為自己贏得了不朽的名聲。

一朵巨大的白雲飄過,將影子投在墓碑上,造成彎曲的、明暗相諧的陰翳。但雲朵很快飄過,墓地又是一片燦爛。

這些有關死亡的感悟,最終還是指向和作用於此岸的生存。我想,至少對一些人,這樣的心靈嬗變是可能發生的:本來一直是懷抱一種忐忑的隱憂,等待必將降臨的死亡,盡管這種擔憂並非經常襲擾,但它每次浮現在意識中時,總像是晴朗天空中飄來的一片陰霾。如今卻忽然發現,死亡原來一點也不可怕,想象中那副猙獰的麵容原本隻是心造的幻影。他於是長噓一口氣,內心深處的鬱積消融殆盡。從此,他會以一種坦然超然的心境,過好他的每一天,不再擔心那最後的日子。哪天它來了,很好,跟著走就是了,就像陶淵明的詩句,“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不止一次從報刊中讀到過,那些曾與死神覿麵而掙脫回來的人,都變得更熱愛生活,對死亡無所畏懼,那該是一種與此處的精神相通相洽的靈魂體驗。那麼,雖然是匆匆過客,我們不是也應該抓緊取些感悟,攜帶回去,以引導今後的日子?在生死意義的標尺丈量下,地理上的相隔萬裏,充其量隻等同於一個毫微米。離開之前,我以墓地一角為背景,請同行者拍照留念。我頭頂的上方,是一株繁茂的蘋果樹,樹冠如傘,枝葉間無數成熟的果子垂垂累累,金黃火紅,光彩閃爍。

早已化為骸骨的亡靈們,在九泉之下,在阻隔陰陽的那堵看不見的牆壁之後,還在讚美生命的快樂。它將死亡映襯得衰弱無力,至少成為一種當其降臨時可以坦然領受的狀態。

一個字的分量

文/ON過夏

我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年冬天,一個叫雲架嶺的地方下起了一場十幾年來罕見的大雪,幾乎將所有的溝溝坎坎都“填”平了。恰在這時,一個3歲的啞巴孩子突然得了一場怪病,高燒得像一塊火炭,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急壞了他的父母。

在村裏能請到的醫生一個個搖頭而去之後,他的父親試探地對妻子說:“那隻有到縣醫院去看看了?”前來探望的村民一齊將吃驚的目光投向他的臉上。從雲架嶺到縣城,至少要走100多裏路,其中60多裏是險峻異常的山路,平常人走都提心吊膽,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下山,誰都覺得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弄不好連一家三口的命都得賠上。

可是,做妻子的聽了丈夫的話,近乎絕望的眼神一下子又現出了亮色。她迅速用棉被包住毫無知覺的孩子,抱起來就往門口走去。年輕的父親順手拿了一把鐵鍁,緊緊地跟在後麵。鄉親們說不出什麼話來,默默地讓開一條道兒,目送著他們一頭撲進漫天的風雪。接著,他們看見那位年輕的父親緊走幾步趕在前頭,用鐵鍁在沒膝深的雪地裏鏟出一條路,讓妻子穩穩當當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