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報就成了這個樣子:“新年好!北京大雪滿城,想起你就溫暖,日夜盼歸廈門,新年愉快。”
袁和平和張力在郵電局研究了一番,把最後四個字改成“祝你吉祥如意”。於是電文才通順起來,讓人看得懂了。
正月裏娶過奴,
二月裏走西口,
早知道你走西口,
不如咱們二人不成親。
古時候的婦女多麼可憐!而現在電報卻可以傳達我的情緒,在新年來臨之前,讓他能知道我過得不快活,心情是苦悶的,我的心就會好受一點,我一苦悶,丈夫當然會快樂起來。從古以來,女人的心啊,都是這樣。
這麼一想,丈夫變得遙遠極了,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了。真是“止不住的傷心淚,一道一道往下流”。
從1月2號晚上開始,我就來勁地等長途電話。不是等我的電話,是幫舒婷等。舒婷等,我在旁邊幫等,張建萍知道了,也說“舒婷有事盡管去,我們幫你等”。
2號、3號,到4號晚上的十一點了,舒婷還是沒有等到她丈夫的長途。我們就算她那封航空信最遲要幾號到鼓浪嶼,舒婷說:“仲義從來沒有誤過事,一定是我的小思病了,他沒辦法出來掛長途!”一聽到電話鈴響,三人都會同時從床上蹦起來。
大羊離開羊群了,
滿山跑呀,尕羊羔沒吃的奶了。
今牽、明牽、每日裏牽,
夜夜的晚夕裏夢見。
我們三個人都得了懷鄉病。“一溜兒山,兩溜兒山,三溜兒山,一千一萬溜兒山”,兒子啊,丈夫啊,女人的心啊!“指甲連肉離開了”啊!
這時候不苟言笑的李海音來敲門:“唐敏電話!掛在我房間。”我的?三個人笑起來,說一定又是詐騙電話。那幾天開會的人被冰雪封在樓裏無聊透頂,於是風行起各種電話詐騙來。“真的。長途電話!快點!”李海音喊。
“舒婷,大概是你的電話來了!”
舒婷飛快地去又飛快地來,說:“真的是你的!你家先生打來的!”
我好像中了頭獎一樣,穿著那件拖到地上的睡袍跌進隔壁房間,張建萍又把大衣摔過來。舒婷近上來說:交代你家先生明天去鼓浪嶼看看小思,沒有生病就叫仲義不要打電話來,我後天就回家了,等等等等。我抱起電話喊:“我是唐敏!”
“你為什麼不在電報上打電話號碼?我掛了五天了,掛人工長途台!天天晚上從七點半等到十一點半!”
“你不是說不給我掛嗎?”
“你是個傻瓜!”
時間一下子飛走了二十分鍾。我對著話筒最後喊:
“你要到機場來接我!不準勾引別人!我要拿把刀殺死你!”
然後好像登上了珠穆朗瑪峰一樣回到房間。我先生向舒婷和建萍問好!他明天馬上去看小思,叫仲義後天在輪渡碼頭接太太!
舒婷頹然地倒在床上,說:“仲義的電話來不了了。”
我這才想到,兩位丈夫都在廈門拚命地痛苦地撥電話。可是線路讓我們給占了!我在那兒大講特講之際,舒婷肯定是心急如焚得要透不上氣了。
這時,電話鈴驚天動地地響起來。到底是詐騙的電話,還是舒婷的長途?舒婷說:“我不接了!”我說:“我也不接。”張建萍起床來接,很冷淡地問:“找誰?”
“唐敏?不在!舒婷?喂!你先講你是不是長途電話?”
很快地,張建萍說:“唐敏!你的!又是你的長途!”
我又聽到了丈夫的聲音,再一次喜出望外!
“你不是打過了嗎?”
“掛了五天才打通一次,不甘願!又跑到自動撥號台,一撥,就撥通了,好高興!”
於是這個電話舒婷也講了,建萍也聽了,我再也想不出要說的話。三個人笑眯眯的,好像吃了“十全大補丸”。
哎呀!長途電話萬歲!
走路哥哥要走大路!
萬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兒多,
拉話哥哥解憂愁。
這時候,陳仲義發出的“家中三人皆平安”的電報,正從廈門向舒婷漸漸走近。
幾天後,回到了家。小圓桌上銅質的台燈前放著我的電報,上麵有一疊電話收據,四張一角錢的消號費,還有一張三元多,一張五元多。我說:
“太便宜了,才八元多,八十元也值得!”
這篇文章好像一幕愛情輕喜劇。從頭至尾都讓人感受到一種喜滋滋的氣氛。作者筆下的“丈夫”會小心眼地賭氣但總是輸給“我”,在“我”出差的時候“他”又露出一副可憐的遭到拋棄的樣子,當然,貼心的“他”總不忘對“我”的出差表示擔憂……幾個女人在賓館等候電話的過程也非常具有喜劇色彩,各有各的個性化的言語表現。丈夫得意洋洋,請我去吃飯。坐在那小小的店裏,吃著家庭風味的飯菜。風吹來暖洋洋的,冰雪成了消逝的噩夢。溫暖的廈門,安靜的廈門,情意綿綿的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