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跪在地上顫抖著不停地抽泣。爺爺叔叔們勸他聽話好好去上學。他始終不出聲。父親急了,又抽了他幾鞭。哥哥的性格很倔強叛逆。在大家苦口婆心地勸說下,他哭著說:“我不上了,父母親供我們5個人上學,太辛苦了,我不好好學習在課堂裏也很難受。我想去打工,減輕父母的負擔。”父親眼裏噴滿了淚花:“天塌下來有我頂著,輪不到你操心!”
那天無論家人怎麼勸說哥哥就是不去上學。後來他跟著村裏的人到民和縣去打小工修路。那一年他17歲。
一個月後哥哥托人給父親帶來了200元錢,給母親買了兩袋奶粉,給我買來兩本作文書。哥哥知道我喜歡作文。他叮囑那人,叫我一定爭口氣好好學習。當母親問哥哥在那邊苦不苦時那人說很好的,不用擔心。沒過多久哥哥回來了,他又黑又瘦,臉上都脫了皮,手更不用說。握住他的手如同握住了一塊鋒利的瘦石塊,讓人疼。老繭結了一層又一層,像刀鋒。他站在門口哭了,說錢被包工頭卷走了。我心裏澀澀的。晚上我和哥哥在一個被窩裏,我問:“哥,你在那邊苦嗎?”哥歎了一口氣:“苦成了一種習慣就不苦了。我們每天天不亮就被叫醒,吃的是開水對幹饃。有時候沒蒸熟的青饅頭像鐵餅扔到身上能感到疼,但是不得不吃,有什麼辦法呢?有時候放的時間長了幹得咬不動,隻好在開水裏泡著吃。每天有扛不完的沙袋,背不完的磚頭,拌不完的混凝土。現在我的肩膀、背上都起了老繭。晚上倒在床上渾身關節都痛,飯都不想吃。我真想跑回來,可我跑回來你們上學怎麼辦呢?第二天出工時想到坐在教室裏的你和妹妹,我就有使不完的勁兒,不感到苦了。”
我摸了一下哥哥的肩膀,涼涼的,很硬,是老繭。我說:“哥,你還是去上學吧。上學就不用受苦了。”哥說:“其實,我很想上學,可父母為了我們每天起早貪黑太辛苦了,不忍心啊。如果我直接說不上學父母肯定不答應。我隻好逃學,以這種方式讓他們讓步,認為我不可救藥,這樣我就能減輕一些家裏的負擔。但是這事不能告訴父母親啊。”頓然間我明白了哥倔強的外表下那顆脆弱的心。
我上高三那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結婚不到一個月的哥哥跟著村支部書記去築路監別對我說:“聽父母的話,別再像我一樣,回去吧,不要送了,我會平安回來的。”
我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撒了下來。漫天血色的晚霞,歪歪斜斜的夕陽,惆悵的男女老少,灰色的村莊加上路邊孤零零的白楊,真有點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我在心裏默默地祈禱,上天保佑哥哥平平安安地回來。
後來我聽大人們形容唐古拉山脈一帶是“風吹石頭跑,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夏天穿棉襖”。這句話像針,深深地刺痛了我年少的心,備加對哥哥的擔心。我暗下決心今後一定爭口氣考上大學。
幾個月後哥哥寄來了400塊錢,還有一封信。信中有許多錯別字,字體歪歪斜斜。哥哥一再叮嚀我好好學習,有空的時候多幫父母親分擔一些農活。最後哥哥形容說他幹活的那裏天藍雲白,牛羊成群,夥食很好,請家裏放心。我知道哥哥又在說謊。見字如見人,我可以想像得出哥哥在那惡劣環境下如何的艱辛。
在學習上我想偷懶時一想起唐古拉山下的哥哥,我就奮起埋頭於無盡的書山題海中。高考前一個月哥哥特意給我寄來了200元錢,彙款附言裏他讓我多加點營養,注意休息。看到哥哥的字,我想哭。
那年9月我被西安公路交通大學錄取。消息傳到唐古拉山,哥哥興奮得覺都睡不著。剛好那邊的公路工程也結束了。哥哥連夜開著拖拉機回家。我們全家人也高興地等他。四天後哥哥回來了,頭上裹著血跡未幹的紗布,臉色蠟黃,衣服沾滿汙油。他的模樣讓我們大驚失色。由於回家心切哥哥在路上發生了車禍,幸好沒什麼大傷,謝天謝地。一見到我哥哥緊緊地抱住我哭了。
此後的幾天哥哥帶著我到街上最好的商店買新衣服新皮鞋,當我穿上新衣新鞋豪邁地走出商廈時,我才發現哥哥的布鞋早已開了一個大洞,我慚愧地說:“哥,你也買雙皮鞋穿穿吧。”哥哥憨厚地笑了:“布鞋穿慣了,皮鞋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