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很窮。

丈夫和妻子都體弱多病,勉強下地幹活。他們傾盡所有的愛嗬護著他長大。

盡管在這個家庭裏麵,他從來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新衣服,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他的父母和他一樣,他們撫愛的目光望著他的時候,讓他感覺自己的身上像是穿了這世上最華美的衣服。他從來沒有吃過一餐很像樣的飯,甚至在別人家裏吃著牛肉丸水餃的時候,他們的年夜飯裏隻是多了幾滴油。可是他從來沒有為此而難過,他知道,這個家裏的每一碗粥、每一塊饃都是他的父母用愛心煮就蒸就,他們一起對望著吃的時候,他們滿意而細心地咀嚼著每一口食物,他的心裏麵都是柔軟的幸福與疼痛。

那一年,他16歲,他毫不費力地考上了縣城的這所重點高中。

因為營養不良,他的個子很矮,他經常穿著不合體的衣服,在這個已經開始出現繁華跡象的縣城出沒。他不是這個班裏最用功的學生,但他是這個班裏成績最好的學生。或者說他是這所中學裏有著最淒慘命運的一個,但他不是這個學校裏麵最憂鬱的學生。他經常微笑著,看著一朵朵鮮花一樣的女孩子紅潤而天真的臉頰,他經常很坦然地從食堂的窗口遞過掉了好多瓷的飯盆,買回一兩粥。他每天就著鹹菜,喝一點粥或者吃上一個饅頭。

宿舍裏的哥兒們經常搜尋一些不穿的衣服給他,他微笑著拿過來便穿。農忙的時候,他總要回家,宿舍裏的人也抽空幫他,去割麥子,去種玉米,去收玉米……他毫不介意地讓他們進自己破舊的家門,這是他的家,在他的家裏麵,他不會覺得有絲毫的寒酸和尷尬。盡管他感謝他們的方式最多隻是幾根冰棍,更多的時候,隻是幾碗白開水,但他不會覺得羞澀,因為這水是他親自挑來,親自煮開的,盛水的碗是他親自洗的,一切幹幹淨淨。

但他拒絕了所有的錢財救助。同學們自發地集資給他,他沒有接受。沒有人願意把錢收回去,他就把錢交給班主任,說就做班費吧。

其實有的時候,他已經吃不上飯了,甚至連一個饅頭都買不起。這個時候,他去翻自己的口袋,竟然發現了兩截一毛的紙幣,這正好夠買一個饅頭。他小心地將它們拚起來,卻發現原來不是一張的。

他怔怔地看著它們,研究了一會兒。這個時候,教室的門被推開了。正是吃晚飯的時候,空蕩蕩的教室裏麵隻有他一個人。走進來的是那個瘦高的女孩子,有著一雙大而憂鬱的眼睛。她走過來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她沒有問他吃了嗎,這樣的問候對於他,是不合適的。

她隻是輕輕地笑著走近他,隨手拿起兩截紙幣,“這哪兒是你們男孩子幹的活兒,看我的吧。”她從口袋裏麵取出一張完整的一毛錢遞給他,“哈哈哈,他們在飯廳等你呢,快去吧!等過會兒我粘好了,這張就歸我了啊,我的勞動成果啊。”

他接過帶著女孩子體溫的一毛錢,默不作聲走出教室。向外走的時候,他的眼淚第一次湧出來。他挺直身體,一直走著,從座位到門口就那麼短的一段路,他覺得像是走了一輩子。

女孩子小心地拿過兩張半毛錢,她細細地看著,研究著它們曲折的接口,她沒打算要把它們接起來,沒有一種可能性是屬於這兩張錢的,除非是把它們沿著直線重新劃開,她不知道她應該把剩餘的那些放到何處,另外也會有其他的兩半,正等著與它們的親密無間的吻合,她知道撕扯了這些,也等於撕扯了那些。

以後無數個繁星的夜晚,他都會在心裏麵默默地想,我親愛的半毛錢啊,你現在會在哪裏流浪?他並沒去吃飯,他的手伸進口袋裏麵緊緊地握住,他第一次感覺心底裏麵的痛開始清晰地上浮,他的手背觸著那張錢,卻沒有勇氣把手掌攤開,去握住它。

他借了輛車子連夜騎回了家。一路上,他的眼淚不停地流。她也會流淚嗎?那麼憂鬱的眼神,他感覺自己其實已經想了無數遍了。

眼淚風幹的時候,他回到了家。昏黃的電燈下,媽媽在給他做一雙鞋子。桌子上放著一碗香噴噴的米飯,和一碟點了香油的切得細細的鹹菜絲。媽笑著看他,我就感覺到你今天要回來的。這是鄉政府剛送來的大米,還有其他東西。他們已經決定每個月救濟咱們70元。

他仰仰頭,轉身走出門,清涼的夜風拂麵而過,今夜是繁星滿天。以後無數個繁星的夜晚,他都會在心裏麵默默地想,我親愛的半毛錢啊,你現在會在哪裏流浪?

我讓你依靠

文/佚名

郭老師高燒不退,經透視發現胸部有一個拳頭大小的陰影,醫生懷疑可能是腫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