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女人堅決拒絕男人給她熬粥。她的男人,實在是太累了。
男人的生意越來越順,到了第七個年頭,他的連鎖超市果然開得到處都是。
女人辭了工作,做了專職太太。他們買了座大房子,廚房裝修得漂亮別致,缺少的,隻是煙火的味道。因為,男人回家吃飯的時候越來越少。他總是忙,應酬繁多,有時候,一個晚上要趕三四個飯局。開始的時候,女人也埋怨,可是男人說,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想讓你生活得更好一些?後來女人也累了,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
女人很久都沒有再喝過白粥。
一天,男人突然被通知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他納悶,怎麼前幾天還好好的,今天人就沒了?殯儀館裏,他看到朋友的遺孀,那個優雅漂亮的女人,一夜之間憔悴衰老。她哭得死去活來,嘴裏絮絮叨叨地說:“以後誰送我上班接我下班?誰給我係鞋帶緊圍巾……”他窒息。不由得就想到了她,想到那些為她熬白粥的早晨,想到每天她接過那一碗白粥時,眼裏的幸福和滿足。
男人幾乎是一路飛奔地往家趕,打開門,卻看見女人蜷縮在沙發上,人睡著了,電視還開著,家庭影院也開著,茶幾上扔滿了各種時尚雜誌……男人跪在沙發前,手輕輕地拂過女人的頭發。女人麵色黯淡,細細的皺紋裏,寫滿了深深的落寞。
他拿了毛毯去給女人蓋,女人卻突然醒了,看見他,女人揉了揉眼睛,確定是他後,臉上泛起可愛的紅暈。女人慌忙起身,你還沒吃飯吧,我去做。男人從背後擁住她,不,我去做,煮白粥。女人半天沒有說話,有溫熱的淚,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上。
那天,男人一邊煮著粥,一邊想:其實,千變萬化的粥品,都離不了白米粥做底子。而所有的幸福,不過白粥做底,錦上添花。
其實,千變萬化的粥品,都離不了白米粥做底子。而所有的幸福,不過白粥做底,錦上添花。
家
文/陳祖芬
坐在上海到北京的快車裏,人隨車廂晃蕩。精神像散漫的田野似地散開來漫開去。思想退潮了,情感的這部分便飽漲起來,飽漲起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總覺得在上海留下了諸多遺憾。到底是些什麼遺憾,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其實,上海老家沒有人想我,沒有人惦著我。
我已經五年未回上海了。這次在蛇口采訪後,經廣州,於淩晨近四點到了上海。“儂看,”小車司機對我說,“人家都開始早上的跑步了!”我向車窗外看去。用眼睛看到的是晨跑的人,用心看到的是梧桐樹。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在街中間交叉起來,掩映著整條整條的街道。路燈從梧桐葉的縫隙裏投下斑駁的光,煞是朦朧迷離。這是我在上海生活時看慣了的街景。我上海老家所在的街道就是這樣的!一種異乎尋常的溫暖感擁抱著我。Home,SweetHome!(《家,可愛的家》),這首英國歌曲,我小時候跟著媽媽哼的。我小時候常常盡可能地把身子探出窗外,望著一街的梧桐樹,盼著媽媽下班歸來,盼著媽媽的咳嗽聲從梧桐樹葉的縫隙裏穿出來,由遠及近地從一個一個縫隙裏跳出來,跳過來,像下跳棋似的。這種跳棋般的咳嗽,每每使我歡喜不已,卻不曾懂得咳嗽是傷身體的。媽媽整天勞作,一直沒有時間,或者說一直不曾想到她早該去醫治這多少年的咳嗽了。
在上海住旅館使我感到委屈,因為我在上海本是有家的。可是我怎麼能在我老家住呢?電門拔了,水閘關了,煤氣壞了,人走空了。我立時決定住到我老家附近的一個同學家裏去。
我得走過那條親愛的、梧桐葉縫隙中會跳出媽媽的咳嗽聲的、甜蜜得使我直想哭的街道,才能到同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