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強沒有來找敏。敏看著我,對我說:“欣,強他們讓我在咱們班找幾個女孩給他們當模特,我想到了你,也許你願意去。”

我看了看敏,把目光又停在了我的書上。如果是強邀請我,我會考慮的,我很希望能和強在一起,認識他。而這是敏的邀請——一直在給他們當模特的敏。我有一種被施舍的感覺,孤傲的我是無法接受的。

“我不想去,你找別人吧”我淡淡地對敏說。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會去的,我去告訴他……”又像一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了出去。我看著她的背影,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還是像每天早晨那樣在必經的路上遇到強。還是像往次相遇一樣,不是他低著頭,就是我向遠方看著。擦肩而過,每次。

終於有一次,我和強有了不是在每天早晨必經路上的相遇。

放學後,我在教學樓後等著華,思索著我無法求證的幾何圖形。

隻有我自己。不是,因為當我抬起頭來時發現了強在不遠的地方站著,默默地看著我,似乎要說什麼。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他又馬上低下了頭。沒有別的同學,隻有我和他。我的心跳得厲害,因為莫名的驚慌。我想,他一定能看出我的窘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於是,我飛快地又走進了教室,逃避我有可能在他眼中出現的難堪。

然後好幾天沒有在必經的路上遇到強。我沒有理由期待能和他天天相遇的,他是住校生,從宿舍到教室的路上原本不必經過我走的那條路。我感到有些悵然若失。一天,敏告訴我,強要走了,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去。“他告訴我又有新畫了,有可能是最後的一幅了,一起去看看吧。”於是,我和敏一起,到了展示強作品的櫥窗。

於是,我看到了那幅畫——那幅銘刻在我心中多年的畫。

那是一幅人物半身肖像的油畫,用了一種朦朧抽象的手法處理,仿佛離的很遠,又好像很近:暗灰色的天空,飄著淡淡的雪,一個少女,臉微微側著,淡紫的衣服,蒙著紅色的圍巾,隻看到一雙眼睛,迷惘地看著遠處,正如我每天遇到他時那樣。

“咦?怎麼好像是你啊……”

我聽不見敏在說什麼了。我感覺身後一雙眼睛的凝視。

那是強的眼睛。他在不遠的地方站著,高高大大的身影,默默無言地站著,就像他每次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口一樣。默默地看著他的櫥窗……不知道是我還是畫。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逃離這雙眼睛。

強終於走了,那幅畫也不再看到了。隨後的日子,我和所有的同學一樣,頭埋在紙堆中,做不完的模擬試卷和訓練,看不完的參考書和課本。我感覺世界已無色彩可言,正如那幅畫的背景:暗灰的天空,飄著淡淡的雪……

多年以後,老同學相聚,偶爾有人提起強,說他已經上了美院。我無法得知更多的音信,因為他不和我們在一起。事實上,每當有人在我的麵前提起他,我總是言不由衷地顧左右而言他,轉移開了話題,盡管我很想聽到他的名字。

所有的日子開始慢慢地淡漠了。隻記得,那一年,我在你的櫥窗裏……

所有的日子開始慢慢地淡漠了。隻記得,那一年,我在你的櫥窗裏……

鴨窠圍的夜

文/沈從文

天快黃昏時落了一陣雪子,不久就停了。天氣真冷,在寒氣中一切都仿佛結了冰。便是空氣,也像快要凍結的樣子。我包定的那一隻小船,在天空大把撒著雪子時已泊了岸。從桃源縣沿河而上這已是第五個夜晚。看情形晚上還會有風有雪,故船泊岸邊時便從各處挑選好地方。沿岸除了某一處有片沙蛆宜於泊船以外,其餘地方全是黛色如屋的大岩石。石頭既然那麼大,船又那麼小,我們都希望尋覓得到一個能作小船風雪屏障,同時要上岸又還方便的處所。凡是可以泊船的地方早已被當地漁船占去了。小船上的水手。把船上下各處撐去,鋼鑽頭敲打著沿岸大石頭,發出好聽的聲音,結果這隻小船,還是不能不同許多大小船隻一樣,在正當泊船處插了篙子,把當作錨頭用的石碇拋到沙上去,盡那行將來到的風雪,攤派到這隻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