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開始修鞋時,女人卻突然感覺腳出奇地冷,一種刻骨銘心的酸痛在瞬間湧上心頭。正在躊躇間,一隻腳從旁邊伸了過來,是男人:“來吧,把你的腳放在我的腳上,地上太涼。”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把女人的腳放在自己的皮鞋上,並且把襪筒裏包著的棉褲露了出來,把女人的腳給包上。女人傻傻地看著他,無言以對。
隻是刹那間,女人感覺到有一種溫暖從心靈深處傳出,在這漫天的飛雪中,在這都市街角,一個男人正把自己的溫度悄悄地向自己腳心裏傳輸。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感動,眼角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液體不爭氣地滲出,凝結成冰,將自己的冷酷凍結在裏麵。
在那個滴水成冰的夜晚,女人把自己的頭靠在男人的肩上,告訴他:“現在,別無選擇了,嫁你吧。”僅僅因為一個小小的細節,女人便決定將自己的終身托付於他,愛有時候不需要太多,隻需要一個動作便夠了。
女人們都有一雙冰清玉潔的腳,小巧玲瓏,配上精致的高跟鞋,便會瞬間展現自己的身姿。於是,無論是在炎炎的夏日,還是在冰天雪地裏,她們從不吝嗇展示自己的腳……但她們不知道的是,腳如心一樣,也是需要溫度的。當一個人孤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當一個人寂寞地生存在都市陌生的一隅時,她們會突然間發現,自己的腳居然如此冰冷。這時候,她們多麼希望有另一隻腳從床的另一頭伸過來,暖暖的,像春陽,像柳絮。一隻腳到另一隻腳,沒有多遠,隻需要一步的距離,而我們有時候感觸到那點溫暖時,卻用了整整一生。
一隻腳到另一隻腳,沒有多遠,隻需要一步的距離,而我們有時候感觸到那點溫暖時,卻用了整整一生。
薯憶
文/楊聞宇
離開關中故鄉,西行入隴,在蘭州城裏一住就是十多年。可能是“人離鄉賤,物離鄉貴”而引起的,每當我看到踏著秋色遠道趕來的親友解開布包兒,亮出還沾著幾星泥土的紫紅番薯,便禁不住直起目光,心頭很有些“他鄉遇故知”的熱呼味兒。
家鄉的番薯和玉米、高粱、糜穀一樣,是一種生長期緊促的急莊稼。因為全是紅皮兒的,人們又叫它紅薯、紅苕。
春節剛過去,農家院落向陽的角兒上便鋪起厚厚一方細碎的、半幹的馬糞、牛糞,糞窩裏埋進年前精選出來的大個兒紅薯作母體,起秧發苗。五月天急急忙忙收了麥子,閃亮的麥茬還遺留在野地裏,钁頭便從茬縫間掘出窩兒,牆角密匝匝簇擁起來的二尺多高的薯苗被剪成半尺長的莖節,一根根埋進窩兒裏,注進一碗清涼的井水,苗兒就在田野上落住根了。當一行行麥茬在來去倏忽的風雨裏幹黴腐爛,漸漸隱灰時,薯秧兒也便悄悄地扯長綠蔓,巴掌形的葉兒開始覆蓋地表,整個田壟由黃轉綠,在悠悠南風裏轉換得很快。倉頡造字,將暑略加變化,上方加蓋個草頭便形跡近“薯”,似乎巧妙地概括了暑天瘋長這層自然物象上的意思。
薯葉兒封地太嚴,陽光漏不進去,葉下許多無名小草硬是活活給捂死了。那貼地扯長的蔓兒極容易紮下不定根須,莊稼人擔心它到處抽拔地氣,隨意生葉開花,分散了總根處的凝聚力,於是在它生長得最旺勢的時候要翻一次蔓——蹲在畦裏,以那總根係為中心,一根根抽拽那遠遠延伸開的蔓兒,所有蔓兒攏進手裏,貓起半腰,像挽那一長縷美女烏發似地挽結成一團雲髻兒,便一撒手扔在了地上。“花鈿委地無人收”,濕地上折散幾朵莖葉,並不在乎——強行挽髻隻在收束住散漫的年華。
秋深了,萬物成熟於空中、地表,而紅薯則是亢奮於泥土之中,胖大結實的塊頭硬是將沉重的黃土層拱起一個龜背,擠錯開指頭寬的長長的裂縫,土地大約被它擠疼了,疼得不自禁地咧開了嘴巴,薯兒那亮亮的紅色,就從土縫裏朝外窺視,透過地上半歪的綠髻兒窺視藍天白雲,窺視日月星辰,從濕潤潤的土層裏睜開的是驚訝的、生疏的眸子,自地縫裏噓出了陌生的鮮活氣息。
秋霜澆醉楓葉那樣染紅著大樹梢頭的柿子,同時也就催熟了土裏的紅薯。不經霜的紅薯是不宜掘的,勉強掘出來,如咬木塊而死硬,如嚼青果兩微澀。一旦經霜,立即就若梨若棗,甜脆爽口。霜天萬裏,寒粉敷地,殺敗了天下浩茫的綠色,封埋在黃土裏的番薯怎麼一下就有味了呢?莫非是葉兒蔓兒裏有什麼秘密素質被嚴霜勒逼入土了麼?天候、地氣在植物果實上的冷熱交遞是很神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