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光因為姐姐不讓我隨便亂跑,閑來無事就開始讀書,久而久之我就愛上了書,學習成績也一直不錯。盡管家裏條件相當差,但姐姐卻一直鼓勵我讀書上學,她曾這樣對我說:“力強(我的乳名),我想念書但條件不許,所以小學四年級就下學了,其實我讀書一直很好。你願意讀書,一定刻苦努力,姐姐再累再苦也供你,一個識字的人才明理,才受人敬重。”從姐姐的話和眼神裏,我獲得了鼓舞和力量,於是暗下決心,好好讀書學習。

高考製度恢複後,我的願望有望變成現實,因為我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考入鎮裏唯一的中學,高二時又考入縣重點班。那時,縣裏隻有一中、二中兩所重點中學,能考上也就意味著離大學隻有一步之遙。當時姐姐多高興!她青春、圓滿、紅潤、美麗的臉上如花朵一樣綻放,她甚至為我上大學做著準備。可是,1979年高考我名落孫山,接著,1980年和1981年我又連考不中。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別的同學一個個都像中彩一樣考中,然後遠走高飛,再就是他們寒暑假時衣錦還鄉,我卻總像被拋入天空的小球,一顆心忽起忽落,那是多麼無味的人生!那些年月家裏窮得不能想象,學費都是東挪西借,在學校裏,每天隻吃三個玉米窩頭,喝三碗玉米麵粥,外加姐姐為我炒的鹹菜要吃一周時間,所以常常餓得頭昏眼花,而每天又要學習十幾小時。今天想來,農民的孩子要考上大學真不容易!而每當周末回家,姐姐總千方百計為我改善生活,做我愛吃的餃子。她這樣為我忙碌了多少次都無從計算!每當想起姐姐為我讀書吃的苦受的累,懷揣了那麼多期望與夢想,而我又連考不中,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可是,每年落榜她不僅不責備反而總安慰我。看我愁眉不展、傷心痛苦的樣子,姐姐總這樣說:“力強啊,考不上就考不上,難道人家不上大學就沒法活?多少輩子了,咱村還不是隻出了兩個大學生?”我知道,姐姐指的是60年代的老大學生和1977年的新大學生。姐姐又為我寬心道:“我也矛盾,既希望你考上又不希望。如果你真考上就得離開,姐姐還真不放心,在身邊姐姐還能護著你,不在身邊,餓了、冷了、受人欺負,誰管?”姐姐還補充說:“力強,你現在瘦得隻剩下兩隻眼睛了,是不是特別難?不行就算了,好不好?”看著我不服輸的樣子,她也隻好歎了口氣。不過,姐姐憐惜地囑咐我:“考不上不要緊,姐姐絕不怪你,但千萬不能做傻事,聽見沒有?”姐姐這話是擔心我“自殺”,因為農村每年高考都有落榜自殺的。

1982年高考,因發揮不佳回家後我仍鬱鬱不樂,姐姐看在眼裏,以為我又像往年一樣沒有希望,於是,她一邊讓我吃飯一邊說:“力強,相信命吧,考不上就考不上,咱努力了,不後悔。好了,從今往後,咱姐弟倆都在農村不分開,也挺好的。”當我說考得還可以,隻是不理想,上大學應該沒有問題時,姐姐嫣然一笑。她立即身體輕盈起來,眉開眼笑的樣子,嘴裏流水似地說:“那就行,那就行,能考上就行。”以後,我考上碩士、博士,姐姐簡直心花怒放。在她眼裏,我們家真是苦盡甘來,時來運轉,是雞窩裏飛出了金鳳凰,但外表上姐姐卻從不張揚。

我讀大學後這20多年,姐姐雖不像以前那樣掛記我,但還是常放心不下,我出差在外她不放心,直到返回北京為止;一有機會她就囑咐我晚上不要出門,平心靜氣待人,工作不要太累,要舍得吃,不要掛念家裏,尤其是老父親,一切她都會照顧好的。還有,手上沒錢就跟她說,畢竟城裏花錢如流水……對於姐姐,弟弟已深入到她的內心,甚至靈魂中。聽外甥女講,晚上她看書到深夜,隔壁她媽媽經常一覺醒來就情不自禁朝她喊:“力強,你怎麼還不睡,天都快亮了。”當外甥女告訴媽媽說她不是“力強”,姐姐就會說:“哎,我做夢夢見你舅舅還在看書呢!”這是以前經常發生的事:隔壁的姐姐睡了一覺,見我還沒睡,燈還亮著,就這樣喊過來。

有一次回家,姐姐又與我夜談,她坦然說已不為我操心了,因為我各方麵越來越好,她一顆心落實了。但她卻說起自己的煩惱:家裏兄弟的大小事,難以解決的都找她,她管也不是不管又不行;看著哪個兄弟沒錢,她都心痛,但又無能為力。她還說起姐夫心粗和對她的不理解,許多事情她夾在中間不好處理。還有三哥一家的事情讓她焦心,因為殘疾的三哥與一個曾患有麻痹症的矮小女子結婚,後又生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兒子”,這個兒子至今快18歲了,還不會說話,個子又像兒童一樣長不大。說著說著姐姐就禁不住淚流滿麵,非常傷心的樣子。我知道姐姐心理壓力很大,長期以來她管慣了,弟弟哥哥他都擔心,加上老父親,還有殘疾的三哥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