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板是一對台灣夫婦,男的約五十歲左右,大眼,圓臉,微胖,一派敦實憨厚的樣子。女的年輕一些,好似三十多歲,小巧秀氣,一副江南小女子模樣。那丈夫總在收銀機前忙碌,而那小妻子則不常露麵,在裏間忙碌著。夫妻倆配合默契地操持著這個小店。每次去買報紙前,我通常會在家裏將自己和妻子的大小口袋搜刮一遍,將那些一分或五分的硬幣盡量拿出來用掉。因此,我常常是將一堆硬幣隨便用一張紙那麼一包,就出了家門。
到了那家店,碰到老板在的時候,他總是輕聲“嗨”一聲,然後看一眼我一把放在櫃台上的零錢說“OK,OK”,也不數,就那麼嘩啦一下將錢撥到手心再放入收銀盒內。我也常常隻是笑一笑,說聲謝謝拿上報紙就走。
一次又一次,我們買賣雙方都是這麼客客氣氣而又平平淡淡地交往著,從沒說過一句多餘的話。
有時,老板夫婦很忙,從小窗口看看進來的人隻買報紙,他們就不出來,任憑來人將錢放在台麵而後自己取走報紙。
有那麼幾次,在我放下錢的時候,總看到台麵上有前麵那人放下的幾枚硬幣,老板還沒來得及收。
我和妻子對於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任著實感歎過一陣子。
每個周末,我是一定會去這家店的,不買別的,定買報紙。
記得我是在一個星期天回國的。下午就要上飛機了,早上我還是決定去買份報紙。一切程序都跟以往一樣,隻是在我交完錢準備離開時,我說了一句:“謝謝您,這是我買的最後一份報紙。”
“怎麼,你……”他有點驚奇。
“我要走了,回中國,今天下午。”我說。
“是回香港嗎?”他突然加快了語氣。
“不,回大陸。”我說。
“什麼時候回來?”他的語氣更急了,好似要抓住什麼。
“很難說,也許不回來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竟還笑了笑。
他的眼神突然複雜起來,看著我,又好似沒有看我,想看透什麼,卻又朦朧起來。
“我記得你,”他小聲說了這麼一句。
“是,我就住在後麵,常來買報紙。”我邊說,邊還用手指了指我住的方向。“我記得你。”他又重複一遍。
突然,我被他的眼神點醒了一般,隻覺得腦袋“嗡”的一下。
當我離開祖國,離開家的時候,我的老父親的眼裏,出現的就是這樣的神色。
我的嘴唇動了動,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手拿報紙,快步走出了他的小店。
眼裏含著溫情的眼淚。
我不敢回頭,我直覺身後也同樣有兩行大顆的淚,不在臉上,也絕對在心裏。
我相信,在那塊異國他鄉的土地上,他把每一個在他小店走動的中國人當成他的親人,他盼望每天看到他們,就像每天看到自己的家人一樣。
而我,就要走了,他將再也看不到我,就像再也看不到他的家人一樣。
現在,我離開倫敦已經很久了,當然也再沒有見過他,但我常常會在心裏想起他,想起那個曾給過我親人般感覺的人。
“感動”,往往在不經意時出現,使你的眼睛猛然一亮,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表的溫情。他日重逢,我一定會再買一份報紙,再給他一把零錢,再對他說一聲謝謝。
故鄉一人
文/徐懋庸
我有多年不回故鄉了,我不想回去。然而不能不懷念它。
每當想起故鄉的時候,首先便想到那個矗立在我們村口像一座城關樣的魁星閣。一想到魁星閣便想到那住在閣下的路亭裏的雙吉公公。而一想到那俄國歌人夏裏賓所飾的吉訶德先生似的這位公公時,我又記起如下的一番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