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鬧別扭時,我們三人相處甚歡,尤其我和李飛。李飛像一個可敬可愛的兄長。

不用上自習課的夜晚,孫良複習備考,李飛會來到我客居的小屋,和我漫天閑聊。不管聊到多晚,他態度坦然和端敬,使我從沒產生過男女獨處的不安。

在四月的黃昏,我們也一起去散步,雲淡風輕,滿山坡的油桐樹開著淺黃色的花,竟那麼美!

我折了一枝放在鼻前嗅嗅:“一點香味都沒有。”

李飛很在行地說:“它要結籽的,不是觀賞花,當然不香。”

“咱們這地方,花香最好的就是梔子花,好幾年沒見梔子花開了。”

“你喜歡梔子花?我家就有一大株,到咱們實習結束,可能就會開了。”

我對他翻了一下眼睛:“那有什麼用?你家離這兒離學校都一百多裏地。”

李飛笑笑,沒再言語。無論我有理沒理,李飛對我最多的表情就是笑,就像孫良對我永遠都是批評一樣。

實習的最後一項活動是帶領團隊活動,那天我從家裏趕到實習學校,孫良已提前返校,而李飛一個人帶著一班學生去了幾十裏外的宣化。

幾乎沒有多想,我就到處找去宣化的車,李飛一個人帶著幾十個學生,他一定需要我。

找了大半天,我和幾個掉隊的學生才找到了一輛三輪車,顛得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終於在紀念碑下和他們彙合。

時隔多年,我還能清晰地記得,當李飛見到我時,不是臉而是眼睛在笑,溫馨而默契。如果友誼是個容器,不單是李飛,我也一樣在向裏麵投注著熱情和真心,沒有絲毫的私心雜念。

遠在北京讀書的男友趁到安徽實習的機會,繞道幾百裏來看我,李飛和孫良十二分真誠地歡迎他,那天三個小男人喝得酩酊大醉。男友從此和李飛成了哥們兒。

返校後,離畢業的日子屈指可數,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子,來往也少了。

一天中午,剛走到寢室門口,沁人的花香陣陣襲來。推開門,隻見我的床上放著一尺見方的大紙箱,打開箱子,滿滿一箱潔白的梔子花,像是剛剛摘下來的。

同室的姐妹蜂擁而上,一邊搶花,一邊臉上曖昧地笑:“是男生送的吧?”

是李飛,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捧著這個大盒子,顛了一百多裏土路,還讓花兒朵朵鮮潤的?生平第一次,有男人給我送花,卻又全不關乎男女風月。擁著滿懷的花,我實實在在地感動和幸福著。

畢業後,李飛到了縣城高中教書,而我隨男友越走越遠。平時並不多聯係,但從不覺得隔膜,不管分別多久,再見時,就像昨天剛剛分手一樣,我多麼慶幸時空沒把我們變成陌路人。

李飛結婚了,有個很爽快很能幹的妻。有了女兒,他對我說:“高才生,給我女兒取個名。”我就絞盡腦汁取了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

每次見他,他會叫一桌我喜歡的家鄉菜,席間,有時有我的丈夫,有時有他的小女兒和賢慧的妻。

姐姐的孩子上學,我打電話給他:“你得幫我辦好。”口氣還是當年的霸道,並不是無知到不明白這其中的艱難,但我對他沒有客套,我也隻能依靠他了。他把一切辦妥,姐去謝他,給他小女兒買點禮物,他漲紅了臉退回去:“我和胡靜就像親兄妹一樣。”

在外奮爭多年,我的心早已粗糙麻木,可當姐姐講到李飛說的“親兄妹”這句話時,電話這端,我仍是久久地感動著。

最近一次回去,母親準備了碩大一包土產讓我帶上,我直愁到北京這漫漫長途我怎麼奈何得了它?巧的是李飛要去省城開會,我當即決定和他一起走。李飛解嘲地說:“一認識你就幫你背行李;畢業,你把一百多斤的書箱甩給我,跑到北京去看男朋友了;現在,仍然是要人拎包才想起我。”

我心裏感動,嘴不饒人:“我叫你哥呀,別的男人我還不讓他幫哩。”

李飛仍像每次那樣一笑,去提那山也似的大包。

坐到火車上,兩人竟有點拘束,我看著他依然清秀的臉,眼角已有一絲皺紋,人至中年,生活對我們都不輕鬆。

我說起了上學時的往事:“你有阿玲的消息嗎?聽說當年她很喜歡你。”李飛竟不自在起來:“沒有,那時傻,聽說她來,我就跑出去踢球。”“你不可能沒喜歡過女生吧,說給我聽聽。”我又頑皮起來。李飛連連說沒有、沒有,接著就是沉默。

我有些緊張起來,收回了放肆緊逼著李飛的目光。

很久,耳邊響起了李飛開玩笑的、我又盼望又害怕的聲音:“認識你就喜歡上你了,可你卻有了男朋友,叫我怎麼辦?”抬起頭,第一次,我接觸了李飛令人顫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