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均真的再也沒來過,媽媽卻對我比從前更好了。她常常到我房間來和我談心。她精神恍惚,卻竭力保持著平靜的態度。對我講她和父親枝枝節節的恩怨,對我講這些年她的悔恨和艱難。我更加了解了那次失敗的感情經曆對媽媽的打擊和傷害。她雖然清高,雖然美麗出眾,但還是一個很需要愛的女人,但這麼些年來她離情愛遠遠的,隻是因為那種根深蒂固的懼怕啊!

媽媽是有前車之鑒的,我想她一定是理解了當年外公外婆對她的阻礙;她更明白,一不小心便會把女兒推到和她永遠隔絕的處境中去。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安撫著我。每當我坐在書桌前,神思飄渺地盯著空洞的課本,媽媽總是在不遠處憂心忡忡地瞅著我,她眼裏的憂鬱讓我越來越傷心。

時間就這樣似水流逝,媽媽的愛在這樣重疊的日子裏厚厚地堆積著。終於有一天,我撲到她的懷裏,對她說:“媽媽你放心,我好了。我一定會考上大學。”

從那以後,我把黃均深深地埋藏到記憶深處。進入高三後,學習緊張起來,我全心全意地準備高考。我的成績直線上升,媽媽臉上也露出了又甜又美的笑顏。

1993年8月,我接到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媽媽歡天喜地的,成天帶著我買東買西,準備行裝。

就要走了,離開這座生我養我的城市,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我有些興奮,也有些莫名的傷感。真舍不得離開媽媽,還有——黃均!黃均的名字再次出現在我的腦海,雖然不再是洶湧如潮,但是,這是我青春期最甜蜜最憂傷的一段記憶啊!

我想給媽媽和黃均各送一份禮物,所以我獨自上街了。那是8月底非常炎熱的一天,我真的一輩子都沒遇見那麼熱的天。想象他倆各自收到禮物時那種喜出望外的神情,我揮汗如雨,但興致盎然。

買好禮物,我哼著小曲到媽媽的餐館去找她。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地推開媽媽辦公室的門,我一下子驚呆了——我看見媽媽和黃均。他們摟抱著,斜躺在沙發上。那一刻,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我不能思考不能說話,甚至停止了呼吸。

他們慌亂地分開了。媽媽衝過來要抱我,我躲開她,開始不停地尖叫。黃均想捂住我的嘴,我又踢又咬又打,使他不能近身。我哭著對他們喊:“一對不知羞恥的男女。你算什麼老師,算什麼正人君子,怨不得妻子同人偷情。還有你,算什麼母親,難怪爸爸要和你離婚,難怪外公不認你。你連自己的女兒都要騙。我恨你,我一輩子都不想見你。”

我覺得自己快爆炸了,衝過圍觀的人群,我逃了出去。兩個我最愛的人如此對我,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從沒有想過我的言行給媽媽帶來怎樣的後果,媽媽日記中那一天隻有一句話:天塌了!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媽媽和黃均敲破了房門,說破了嗓子,我絕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兩天後,我拎著簡單的行李,永遠地離開了養育我跟隨我愛護我近20年的家,永遠地隔絕了母女親情。

媽媽和黃均的信我從來沒有拆開,一封接一封地扔進了垃圾箱。北京的冬天很快就來了,我的心也和外麵的空氣一樣寒冷。這時,媽媽來學校找我了,她一步一步追著我說:“原諒媽媽吧。你有什麼要求媽媽都答應。這麼多年多難的事都闖過來了,如今你又成了大學生,媽媽真為你高興。我18歲生了你,沒能上大學,就盼著你爭氣替媽媽圓了這個夢。”最後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放心,你心裏想的媽媽都知道,媽媽絕不會讓你為難。黃均,他不會成為你的繼父,我保證。”

短短兩個月時間,媽媽又蒼老又憔悴,眼淚從她深陷的眼窩裏湧出來。對這一切,我不予理睬。其實,媽媽根本不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媽媽為了阻止我的情感,扇我的那個耳光在我耳畔仿佛仍在發出一聲比一聲沉重的脆響。我的心因此冷得發顫。曾以為她真是為我好,不希望我走她的老路,豈料她其實隻是想自私地成全自己。而黃均呢,我曾經尊他如神、愛他如夢,他竟會是那樣一個偽君子!我過去沉甸甸的兩份愛,變成了沉甸甸的仇恨!

媽媽走了。我認定自己沒有家,也沒有親人。我在北京呆了4年。

大三那年我交了男友,是外語係的研究生。我幾乎不假思索地告訴他,我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男友對我愈加憐惜了。畢業分配時我們選擇了他的家鄉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