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故土

/趙炳鑫

故土在父母心中是一種溫馨、一種幸福,它是父母生命中永遠無法隱去的家園。

別離故土,對於在那裏生活了大半生的老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故土難離啊,我在咱這山溝溝裏生活了大半輩子了,怎麼說走就走呢?”父親說這話時已淚流滿麵。我說:“爸爸,您和我媽在咱這山溝溝裏勞作了大半生,您的腿已行動不便,到城裏雖說暫時不習慣,但辛苦活不再幹了,慢慢您也就習慣了。”

父親本是一個不輕易彈淚的硬漢,然而,如今已過花甲的他麵對即將別離的故土,麵對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屋大院,麵對我這多少有些不似鄉村後生的兒子,竟止不住清淚簌簌而下……那幾日,最讓我不忍心麵對的還是母親。她一個年節沒有過好一天,幾乎沒吃多少東西,常常背著我、大哥、二哥抹眼淚。在臨近搬家的那幾天,她總是一大早起床,忙著整理要帶走的衣物及其他東西。一件都不忍割合,有時丟棄了又撿回來,對她飼養的豬雞的照料則更加細心,那兩頭胖乎乎的小豬,她總是把食料操辦得一絲不苟。母親養著七隻產蛋母雞,我臨行的前一天她說:“這雞你們弟兄走時宰了吃肉,城裏沒法養。”那份無奈和歎惋,明顯寫在母親憂傷的臉上。父親宰那隻產蛋最勤的白母雞時,母親不忍心看,一個人悄悄走開了。後來我發現母親在廚房裏燒水時不住地抹著淚,做好的雞肉她也未吃一口。她把留給她的雞肉用塑料袋裝起來,讓我帶給妻子及年幼的女兒。剔下的骨頭,她一點點撿起來埋在了門前的杏樹園裏。

那幾天,年邁的母親總要邁著一雙小腳去井上挑水,我們誰也勸不住。母親說,她為的是能多看幾眼那養活了我們一家幾十年的老井。

那段日子,我再也沒有看見母親那慈祥的、無限愛憐的眼神,隻有眼角那刀刻一樣的皺紋和霜染一樣的雙鬢,還有那一聲聲無奈的歎息,這一切深深地灼痛著我的心。

作為屢遭人生磨難、處事達觀的父親,那幾日也像有啥心事的樣子,常常煩躁得坐也不是,睡也不成。一會兒到自己已耙好的責任田裏走走,一會兒又到耕畜的額頭上摸摸,似有什麼無法排解的煩憂。

我不敢麵對父母那無助的眼神。要讓父母搬進城裏去,這已是一年又一年久拖未決的事情了。父母年邁多病,二十畝薄田確已無法耕種。聽大哥說,去年秋季一次凶險的痢疾,使做過手術的母親險遭不測,無論如何,父母得搬走。

我因假期已到,不得不先匆匆離開父母,沒能陪伴雙親在故土度過最後的日子,搬家的事就留給了兩位家兄。雖然我沒能目睹父母辭別故土的那份淒然和無奈,但我能理解他們血濃於水的故土情,能想像到他們心中難以忘卻的掛念。我知道,家中每一個有生命還是無生命的東西,都是父母親手經管、付出心血的見證,如今一刀割離,就是我們幾個常年在外的兒子都於心不忍,何況把大半生心血播撒在這片皇天後土的父母。

他們在這片土地上耕翻耙耱,在這片土地上生兒育女。風流水轉,日月更迭,他們的青春、他們的夢、他們的憧憬、他們的苦難,都在這裏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們的根已紮在了這片土地的深處,要割合,那是怎樣扯肝牽心的疼痛!

別了,永遠的故土,我仿佛看見車輪徐徐向前,母親衣袖揮別的情景;我仿佛聽見父親沙啞的哭聲如在耳邊……故土是貧窮的,然而它養活了一代又一代山民。故土有小溪輕吟、聲淡如琴的意境和情趣,故土有清茶淡飯、布衣素食的超然和自在。故土在父母心中是一種溫馨、一種幸福,它是父母生命中永遠無法隱去的家園。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父母這一走若要再回來,恐怕隻能到大限將臨的時日了。隨著歲月的推移,父母的思鄉之情將會自然而然地愈來愈濃。

空落落的村莊

/馮積岐

昔日的故鄉躺在悠長的懷念裏。我對故鄉說:”我的傷感是真誠的。”我的胸脯緊緊地貼住村莊默默地諦聽默默地吸吮。

其實,我說的村莊是我的故鄉。

18年前,當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我將牛犢的狂奔、羊的叫聲、雞的調情以及故鄉的音容笑貌全都帶進了我居住的那個城市。在許多孤寂的日子,我一直和故鄉在一起,故鄉如同村口那棵偉岸的白皮鬆,站在我的身後,為我遮風擋雨。在我的心目中,生我養我的那個村莊是殷實的、生氣勃勃的。

18年後,我回到了故鄉,走進了街道,我第一次覺得,村莊裏空落落的。街道上看不見一邊走一邊悠閑地搖著尾巴的黃牛了,看不見搖頭晃腦、故意“哼哼唧唧”的殼郎豬了,看不見旁若無人地交媾的公雞母雞了,看不見羊看不見狗,連貓也沒有了。令我驚詫的是聲音的消失、氣味的消失。在我的記憶裏,支撐村莊的是飽滿的聲音,是多種不同的聲音。從靜夜裏傳來的第一聲雞啼到第二天的黎明,村莊裏的聲音仿佛是一個光環,在村莊上空閃爍。吃飽了肚子的耕牛,磨著牙齒有條不紊地反芻著,把心滿意足的聲音播撒在院子裏。拴在木樁上的奶羊用“咩咩”的叫聲,呼喚著被主人前一天賣掉了的羊羔;隔壁的狗叫聲表示有生人進了院子;幾聲秦腔的吼叫從高粱地裏傳來,在村莊上空繚繞,孩子的哭聲奶聲奶氣、清清甜甜。村莊的聲音不僅發自人或家禽的口腔,村莊的聲音來自村莊的本身。如果你的血脈和故鄉相連,你就能聽見村莊的輕言細語或呢呢喃喃,這些細微的聲音來自腳下的土地,來自頭頂的藍天白雲、日月星辰,來自每一棵樹、每一堵牆、每一座房屋,連堆在院門前的那一堆柴火,也用它那獨特的聲音在宣示,它是村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