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用純美的水養育出一代又一代的村人,都隨了曆史的潮流變化著。最後一批喝過井水長大的孩童,也都該走的走了,該飛的飛了,留下的也都立戶成家了。有老老實實做人者,亦有處世圓滑者;有頭腦靈活發了財的,亦有木訥笨愚而隻能溫飽的。能變的都變了,唯有老井沒變,石依舊那石,水依舊那水,隻是井邊的水擔沒了,林中的那條小道沒了,被草長滿,被竹遮住。人們把它給忘了,塵封在記憶最偏僻的角落裏,荒草叢生。

這是老井的悲哀麼?不,老井並無哀。原本數世來養育兒女的重擔卸了,是該休息休息了。應是件大好事的,隻是這門前客少人稀,頗有些冷清味,但這於一個坐禪的老僧又有何礙?

熱鬧也好,冷清也罷,記我也好,忘我也罷,都不重要。老井要的是那份自在。不必渴求什麼功名,追逐什麼利祿,永遠無憤無爭無怨無悔地滿我一泉甘水,盛我一井清涼。

坐於老井對麵,想想自己的悲歡憂喜,為豔天碧草而歡呼,為落花流紅而傷神,怎就不能有老井的禪悟呢?為什麼這許多年來獨有老井保持著自己的本色呢?難道它惟一的理想便是滿溢甘泉等流浪的遊子幹渴時歸來暢飲麼?難道他惟一的幸福便是遛出一林子的鳥兒,然後靜聽它們的天音麼?

這於我,該是個難證的命題。

故鄉的榕樹

/黃河浪

故鄉的親切的榕樹啊,我是在你綠陰的懷抱中長大的,如果你有知覺,會知道我在這遙遠的異鄉懷念著你嗎?

住所左邊的土坡上,有兩棵蒼老蓊鬱的榕樹,以廣闊的綠陰遮蔽著地麵。在鉛灰色的水泥樓房之間,搖曳賞心悅目的青翠;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注一潭誘人的清涼。什麼時候起,榕樹底下辟出一塊小平地,建了兒童玩的滑梯和亭子,周圍又種了蒲葵和許多花兒,居然成了一個小小的兒童世界。也許是對榕樹有一份親切的感情罷,我常在清晨或黃昏帶小兒子到這裏散步,或是坐在綠色的長椅上看孩子們嬉戲,自有種悠然自得的味道。

那天特別高興,動了未泯的童心,我從榕樹枝上摘下一片綠葉,卷製成一支小小的哨笛,放在口邊,吹出單調而淳樸的哨音。小兒子歡跳著搶過去,使勁吹著,引得誰家的一隻小黑狗循聲跑來,搖動毛茸茸的尾巴,抬起烏溜溜的眼睛望他。他把哨音停下,小狗失望地跑開去;他再吹響,小狗又跑攏來……逗得小兒子嘻嘻笑,粉白的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而我的心卻像一隻小鳥,從哨音裏展翅飛出去,飛過迷濛的煙水、蒼茫的群山,停落在故鄉熟悉的大榕樹上。我仿佛又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軀幹,蜷曲飄拂的長須和濃得化不開的團團綠雲;看到春天新長的嫩葉,迎著金黃的陽光,透明如片片碧玉,在嫋嫋的風中晃動如耳墜,搖落一串串晶瑩的露珠。

我懷念從故鄉的後山流下來、流過榕樹旁的清澈的小溪,溪水中彩色的鵝卵石,到溪畔洗衣和汲水的少女,在水麵“嘎嘎嘎”地追逐歡笑的鴨子;我懷念榕樹下潔白的石橋,橋頭兀立的刻字的石碑;橋欄杆上被人撫摸光滑了的小石獅子。那汩汩的溪水流走了我童年的歲月,那古老的石橋鐫刻著我深深的記憶,記憶裏的故事有榕樹的葉子一樣多……站在橋頭的兩棵老榕樹,一棵直立,枝葉茂盛;另一棵卻長成奇異的S形,蒼虯多筋的樹幹斜伸向溪中,我們都稱它為“駝背”。更特別的是它彎曲的這一段樹心被燒空了,形成一丈多長平放的凹槽,而它仍然頑強地活著,橫過溪麵,昂起頭來,把濃密的枝葉伸向藍天。小時候我們對這棵駝背熔樹分外有感情,把它中空的那段凹槽當做一條“船”。幾個夥伴爬上去,敲起小鑼鼓,以竹竿當槳七上八落地劃起來,明知這條“船”不會前進一步,還是認真地、起勁地劃著。在兒時的夢裏,它會順著溪流把我們帶到秧苗青青的田野上,繞過燃燒著火紅杜鵑的山坡,穿過飄著芬芳的小白花的橘樹林,到大江大海裏去,到很遠很美麗的地方去……有時我們會問:這棵駝背的老榕樹為什麼會被燒成這樣呢?聽老人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條大蛇藏在這樹洞中,日久成精,想要升天;卻因傷害人畜,犯了天條,觸怒了玉皇大帝。於是有天夜裏,烏雲緊壓著樹梢,狂風搖撼著樹枝,一個強烈的閃電像利劍般劈開樹幹,頭上響起驚天動地的炸語!榕樹著火燒起來了,燒空了一段樹幹,燒死了那頭蛇精,接著一陣瓢潑大雨把火澆熄了……這故事是村裏最老的老人說的,他像老榕樹一樣垂著長長的胡子。我們相信他的年紀和榕樹一樣蒼老,所以我們也相信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