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他說,“請出示證件!”雷德魯夫根本就沒有看那人手裏圓圓的金屬玩意。他按滅了手中的香煙,突然變得非常鎮定。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什麼使他一下子如此鎮靜,但他伸向西裝上衣內口袋的手,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所觸及的那件東西,那隻手像僵硬的木頭似的。那人慢慢地翻閱著他的護照,還對著燈光仔細端詳了一番。雷德魯夫盯著他蹙起的額頭上的皺紋,一道、兩道、三道,清晰可見。大個子終於把護照還給了他。“謝謝!沃爾特斯先生。”他說。雷德魯夫故作鎮定,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我可受不了,這樣受人檢查,就像……”他猶豫了一下,“像一名罪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其實他根本沒大聲說話。“有時候某些人和另一些人長得很像。”那人說著,咧開嘴笑了,似乎他在講一個有趣的笑話,“有火嗎?”他費力地從大衣口袋裏掏出半截香煙,雷德魯夫沿著桌沿將手中點燃的火柴向他遞過去。那兩個人終於走開了。
雷德魯夫重新靠到椅背上。他的緊張情緒陡然消失了,臉上僵硬的鎮定表情也緩和過來。他真想歡呼。這就是,這就是考驗,他經受了這一考驗。擴音器又重新響了起來。“嘿,您的帽子落下了。”櫃台後的胖子提醒他。他走出酒館,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然後輕快地大踏步朝前走去,高興得幾乎要唱起來。
他又慢慢地走到繁華的街道上,燈火輝煌,商店、牆上閃耀著霓虹燈。一群人從一家電影院裏湧出來,他們邊聊邊笑。他擠進人群,人們從他身邊擦過時,他泰然處之。“漢斯!”他聽到身後有個女人在叫他,她還抓住了他的胳膊。“抱歉。”他說,並朝著她那失望的麵孔笑了笑。真是漂亮極了,他內心裏自語著。他繼續朝前走,並理了理他的領帶。黑得發亮的汽車從光滑的瀝青路麵上駛過,裝飾在大廈正麵的閃爍的霓虹燈像人工瀑布一樣從上方連到下麵,報販們正吆喝著叫賣晚報。隔著一層水汽蒙蒙的大玻璃窗,他模模糊糊地看見裏麵有一對對的人在跳舞,合著心跳的音樂節拍傳到街上時已變得很微弱。他像是喝了香檳似的,要是他能永遠像現在這樣走下去該多好。他又重新回到人群中來,他能和其他人走在一起,不再感到不適了。他隨著人流穿過廣場,向一座大廳走去。大廳裏掛著一串串白熾燈和巨幅標語,人們擠向大廳門前的售票處,不知從什麼地方的擴音器裏傳來潮水般的音樂。
那兒站著的不正是剛才那位姑娘嗎?雷德魯夫依次站到她後麵。她轉過頭,一股香水氣味向他的鼻子撲來。他擠進大門。音樂聲仍似潮水般洶湧,他聽到各種各樣混在一起的聲音。幾名警察正在竭力維持秩序。一個身著製服的門衛接過他的入場券。“是他,就是這個人!”他突然喊叫起來,激動地用手指著他。人們紛紛轉頭朝他看,有個穿黑西裝的人朝他走來,手裏拿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刺眼的探照燈光向他身上射來。有人將一大束花塞到他手裏。兩位笑容滿麵的小姐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照相機的閃光燈閃個不停。最後有人用一種由於太興奮而幾乎要扯破的嗓門,發自肺腑地大聲宣布:“請允許我以管理委員會的名義向您衷心地祝賀,您是我們這個展覽會的第十萬個觀眾!”雷德魯夫一時蒙了,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現在請把您的大名告訴我們吧!”那聲音一直圓潤動聽。“雷德魯夫,耶斯·雷德魯夫。”他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時,就這麼脫口而出了。擴音器已將他的聲音傳送到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警察們剛才還在為阻止鼓掌喝彩的人群朝前捅而構成了一道警戒線,這會兒他們卻慢慢地散開了,朝他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