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1月8日,八路軍總司令部從武鄉縣的磚壁村遷到遼縣的武軍寺、麻田鎮一帶。那時總部的作戰科住在上麻田的天主教堂裏,特務團的警衛連住在離總部不遠的下口,中間橫著一條小河,相距也不過兩三裏路。警衛連裏的一切行動和工作,都是左權副參謀長直接掌握和安排的。左權將軍有空就來下口,組織連裏的幹部學習,並深入連隊,傾聽士兵的呼聲和要求,而且總要把同誌們反映的問題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及時予以解決。因此,提起左權將軍的這個本本來,大家都說:“左權參謀長的本本就是連隊的‘體溫表’。”左權將軍發現了問題,哪怕是一個普通戰士的問題,他也記掛在心上。有一回,炊事班長對他說:“首長,俺們連長的老毛病又犯了!”連長是左權將軍的老部下,因為沾染了軍閥作風,管理戰士的方法生硬,好訓人,前些日子受左權將軍的批評了。現在一聽又有人反映這個問題,便忙問:“你說說情況好嗎?”於是,老炊事班長給左權將軍講了事情的經過……
有一天晚上,急促的哨聲把剛剛入睡的戰士們從睡夢中驚醒。他們迅速地穿好衣服,全副武裝,一溜小跑,到大門外的場地上集合。
幾分鍾工夫,戰士們就都到齊了。連長唐萬成向大家掃了一眼,便立即用洪亮的嗓門喊了一聲“立正”!隻聽“刷”的一聲,生龍活虎般的八路軍戰士排成三路縱隊,雄赳赳地站在那裏,等待著連長下達命令。
這時,新戰士小趙才慌慌張張地跑來。他帽子沒有帶正,風紀扣沒有扣好,背包上拴著的小瓷碗在槍杆上碰得“當當”響。唐萬成平時就覺得小趙很調皮,這回一見他遲到就更冒火了。他把小趙叫過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最後還罰他原地立正,不準他歸隊。小趙挨了訓,受了罰,情緒很不好,回到家裏哭開了。
唐萬成從小趙門前經過時,聽見小趙正在屋子裏哭。但他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邁腿就走了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想:當連長訓戰士算不了什麼問題。帶兵嘛,沒點威信那還能行!
這時,唐萬成連長正邁步要出連部的大門。他看見老槐樹底下圍著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向“十四號”告他的狀,他不禁愣住了,剛伸出大門外的那條腿,也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心裏想:糟糕,這回少不了又得挨批評哩!
當唐萬成再次走出連部大門的時候,老槐樹下的人越來越多了。左權將軍還坐在那裏,親熱地和戰士們談話。炊事員老王也坐在左權將軍的對麵,眯縫著眼,吧嗒著旱煙袋,也像一個評論員似的,在那裏發表議論。唐萬成稍一思索,就把心一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步走了出去。可是唐萬成還沒走幾步,就被左權將軍看見了。他站起身來微笑著說:“唐萬成,你上哪裏去?今天咱們談談好不好?”
唐萬成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耷拉著腦袋走過來。
左權將軍領著唐萬成來到清漳河畔。他和唐萬成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下。唐萬成斜過眼看了一下左權將軍的臉色,發現首長剛才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變得非常嚴肅。他的心裏像十五隻吊桶打水一樣七上八下的,不是個滋味。他低下頭,忐忑不安地坐在那裏,等待著首長的批評。
可是左權將軍並沒有批評唐萬成,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思索著什麼,過了好大一陣,才回過頭來問:
“唐萬成,寧都起義多少年了?”
“十一年了。”唐萬成皺皺眉頭想了想後,回答說。“對,十一年了!”左權將軍重複了一句,接下去又說,“十一年,已經不算短了。可是你怎麼還沒有把一個‘頭號敵人’打倒哩?”
唐萬成一聽左權將軍提到“頭號敵人”,思緒就像清漳河的波浪一樣翻滾起來,不禁回想起十一年以前的寧都起義……
那是1930年,左權將軍從蘇聯歸國後,中共中央派他到江西中央蘇區工作,曾曆任紅軍學校教官、野戰司令部作戰科科長。就在這一年,他親自參加了寧都起義,寧都起義後,部隊改編為紅十五軍,左權將軍由紅軍總部派去當軍政委。唐萬成也正好在紅十五軍軍政治局工作。當時起義部隊中幹部的軍閥主義作風相當嚴重,把簡單粗暴的打罵訓斥當作管理士兵的主要手段。左權將軍到紅十五軍後,一方麵堅決貫徹古田會議的決議精神,反複深入地宣傳毛主席的建軍原則和帶兵方法,對部隊進行教育;一方麵加強部隊黨的建設,把支部建在連上,並提出“軍閥主義是‘頭號敵人’,必須首先打倒它”的口號,一再強調部隊幹部要尊重士兵的人格,在政治上一律平等,實行上下一致、官兵一致,緊緊依靠士兵中的積極分子。對部隊中各種惡劣的傾向進行嚴肅而尖銳的鬥爭,組織群眾向軍閥主義這個‘頭號敵人’發起了猛烈的轟擊……想著想著,唐萬成的臉上不禁一陣發燒,慚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