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絲兒來說“大小姐傳見清兒姑娘”,我心裏打著鼓,低頭跟著絲兒走進內院,回環曲折的路徑,讓我感覺住著主子的內院到底與外院不同。高高的房屋,一排排整齊排列,不失威嚴和富貴。院落一個套著一個,往往是剛出了一個月亮門,又進了一扇朱漆門。如果不是有人帶路,打死我我也不會原路返回。
院內假山,樹木錯落有致,映襯著灰色的牆壁、屋瓦,說不出的靜謐和肅然。忽又想起我此來定是凶多吉少,於是便低了頭,亦步亦趨跟緊絲兒,來到一處院落。
走過石子鋪就的甬路,我抬頭,看到正屋門前肅立著兩個綠衣的丫鬟。絲兒通報“清兒姑娘帶到”,我低頭隨絲兒走過丫鬟打起的門簾,進了室內。
原來此間是會客的廳堂,正對著屋門,有一個六連扇的富貴牡丹屏風,皆為絲帛刺繡,明豔的一團團花簇,營造出一派富貴祥和的氛圍。地麵是一尺見方的石板拚接,擦得光可鑒人。靠牆,擺著一張長長的細竹寬榻,前置一外曲柵足書案,案上有青銅鎏金燭台,和一鼎青銅博山熏爐,向外散發著淡淡的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正中是一麵玄色古琴,左側則放著書籍,筆墨紙硯等物。
榻上端坐一正當二八的妙齡女子,團臉白皙,眉如遠黛,唇紅一抹,眼如點漆。著一襲正紅繡雲紋圖案的大領,露出中衣白領的家居深衣,腕上戴一對顏色中透著暖意的羊脂玉手鐲,頭上從正中分發雙顳,至頸後斜挽一股,隻用一個鑲翡翠的金簪別了。右鬢垂下一縷青絲,絲絲嫋嫋,說不盡的嫵媚,道不盡的雍容。來慕容府這些日子,我見慣了下人粗鄙的長相和穿戴,今天見了慕容綺,初始有了驚豔的感覺。
讚賞間,絲兒已兩臂交叉放置胸前,微微垂首屈膝行禮:“小姐,清兒帶到。”我趕緊學著絲兒的樣子屈膝行禮:“給大小姐請安。”眼睛盯著地上的兩塊石板,不敢抬頭,隻管屏住呼吸,靜聽室內動靜。
沉默了半晌。忽聽得一個柔柔的嬌聲道:“虧你想出的好法子,這衣裙,居然讓各位小姐眼紅的很呢。”
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抬頭對大小姐笑笑,便又低下頭,聽了一番大小姐的讚賞,直到絲兒扯扯我袖子,行禮帶我出來,我才算從癡呆狀態回複清醒。
過了兩日,絲兒又來找我:“清兒姑娘,大小姐讓你準備準備,拿好隨身之物,進內院服侍大小姐。”
辛嬤嬤雙手不住地搓動著:“清兒真是爭氣啊,你是半年前才進府的,到今天滿打滿算才六個月,你就成功晉級,換上了綠衫,不愧是我們司衣房的姑娘。”
院子裏所有的丫鬟見了我,都明裏暗裏研究起我。我聽得他們議論著:“一般三等丫鬟晉級到二等,至少要兩年,有的一輩子都還是三等,這個家夥晉級的速度夠快的啊。”
就連我左臉頰那十幾顆紅色的斑點,也漸次淡下去。這些斑點應是那幾日發燒引起來的,我分外開心——原來自己並不是那麼醜哇。
二等丫鬟相對於三等丫鬟,輕鬆了許多。除了晨昏定時伺候在正房門口,一日兩餐聽候一等丫鬟差遣,其餘的時間,都可以在房間裏靜靜地完成大小姐分派的一應布帛絲繡。
轉眼到了三月中旬,院內的桃花、梨花,姹紫嫣紅開滿了好多個角落。池塘裏的水漸漸綠了起來,偶見幾條紅色大鯉魚,在經年的蓮的殘枝敗葉間穿梭嬉戲。天氣晴好的時候,還偶爾能看見一兩隻式樣簡單的風箏在碧藍如洗的天空中飄搖。
這日,大小姐將我喚進房裏,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道:“清兒啊,四月五日是我大哥的懸弧之辰,我想趕在這之前,完成一幅單麵屏風刺繡。”這四世單傳的嫡子慕容雪的生日,對慕容家無疑是必須重視的大事,連大小姐都親自準備禮物。
“我想繡一幅水墨山水,你有沒有把握?”她略帶期待的目光,讓我心裏一暖。我這麼多年修行,自認為人世間很少有難倒我的事,便一口應承下來。
回到房內,我苦思冥想,恍惚間,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磅礴恢弘的畫卷:晚霞斜照,雲端好像有萬道金光乍泄,一排大雁排隊迎著夕陽前行,海麵上,有一兩葉扁舟點綴著。遠處的島嶼朦朧,仙氣繚繞。整幅畫意蘊靈動,波瀾壯闊,實在可算是人間勝景。
我拿起繡針,穿好絲線,想象心中的圖景,在白絹上繡了起來。直繡、盤針、變體繡,各種繡法在我手下幻化,用的絲線的顏色深深淺淺,居然有三十種之多,四月三日始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