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看《頭發亂了》,故事非常不完整。鏡頭全是晃著拍的,故事性不強,但在視覺上人物情緒非常飽滿。我非常喜歡。但看完之後覺得不新鮮,鏡頭再怎麼晃,你拍到的東西還是老的,比如地鐵、西餐廳、牛仔褲……除了這些東西你還能怎麼時髦?那些城市電影出現的時候,原來住在單元房裏,現在住在公寓裏了,司空見慣之後這種視覺上的新鮮感已經沒有突破性了。比如把麥當勞當成新鮮的東西,那是非常難看的。這些變化非常被動,不能提供特別的東西。特別是中國文學,它不太關注內心,而是關注人在人群中的位裏、沖突。其實陳染你寫的就是一個人的戰爭,小說裏最大的感覺就是,人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這種可能女性作家發現得更早。因為男性麵對和關注的往往是社會性的沖突。
陳:對。但我是無意中走到這兒的。
陳染之變化
王:我記得1986年在第一次青創會上看到你時,跟現在有很大的不同。你也在新出的這兩本書裏提到你二十歲的時候……現在有人說你是新新人類的師傅,你認可這種說法嗎?陳:其實誰都是從青春期那麼過來的。我挺反感別人說什麼師傅之類的。兩回事。
王:但那種精神上趣味上的共同點還是有的……我就覺得你二十歲時跟她們現在的狀態有點像,但與你現在的狀態特別不一樣……你覺得你那時是外露的嗎?
陳:我至今內心裏還是有兩個方麵。我存在那種跟你特別投合的東西,就是骨子裏頭跟現實體製、跟意識形態特別濃厚的社會環境不協調的東西,隻是我們的表達方式不太一樣。現在有時我得把某種鋒芒的東西“埋”起來了,那麼大歲數了,再不能像青春期小孩那麼露著……
王:不是。比如說九0年的時候我在作家出版社見到你,穿一件紅大衣,那時你剛從澳洲回來吧,我就覺得跟從前的陳染有很大的不一樣,你那時候就開始轉成現在這樣子了,轉變是那時候嗎?……原來1987年看見你時,妤像眉眼中有一些驕傲之氣,說話肆無忌憚的,跟著劉索拉那些人跳迪斯科……而且當時你的小說《世紀病》也是那類的,被稱為“現代派”,青春期碰到的很多感受,充斥著跟傳統價值觀不吻合的觀念,那時你的小說跟你的人是吻合的。你現在的小說就相當安靜,你的轉折是在什麼時候?
陳:沒有什麼鮮明的事件,可能還是人的歲數。王:比如說我吧,從小就是那麼剌,長大也沒什麼大變,但是你怎麼會長大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這我特別感興趣。你要是現在變成棉棉衛慧那樣的,老實說我不奇怪。那時我真的印象特別深,剛認識你的時候覺得對你好像可以亂說話,但是九十年代初#見你時,感覺跟這人說話就得客氣點,小心點。你自己沒覺得?
陳:八十年代中國第一次青創會的時候,跟外部環境也有關係,加上我那時候青春期躁動不安,腦子正鬧騰著呢,後來就慢慢安靜下來了。其實我性格中就有這兩麵性,現在還存在著。
王:可以理解成你是被環境逼成這樣的嗎?
陳:我的內心其實一直挺分裂的,一直有那種備不顧身的沖動,絕對化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是中庸之人。雖然覺得歲數大了,應該變得中庸一點。王:你表現過這種衝動嗎?
陳:在文章裏我一直是這樣的。隻不過在現實生活中有所抑製。
王:也就是說如果久在體製內你可能是另外一個樣?陳:我的確碰到過一些釘子。王:他們歡又怎麼了?
陳:也可以這麼說吧,你王朔不是也心裏挺瘋的,可現在表現得挺穩重的!?人家矻王朔什麼以無遮攔胡說八道^其實我知道你從來都是非常審慎。而且有些事都是精心策劃,分寸感極強。
王:咱們都有兩麵性。(笑)是不是性格內斂一些就安全一些?你屬於內心敏感的人。比如遇到挫折時我會硬著頭皮認了,但你會隨時糾二自已,有這種內省機製是吧?
陳:我不習慣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中生活。其實人際環境對性格等還是有很大作用的。人際倒不一定是指單位、文學圑……它對你性格的影響是無形的,把銳氣都磨鈍了……但也未必是件壞事,人的表麵被磨得鈍點內心可能更激烈了。
王:我確實看見你文章裏有激烈的情緒,是不是性格越內斂,文章越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