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梵試圖通過這本西班牙先生的書分析一下自己。關於詩人應該娶什麼樣的女人為妻,林子梵通過學習,總結出如下一些經驗。他是善於紙上談兵、用理論指導生活的。大多數人可能以為,大師級的詩人的妻子應該是漂亮迷人、風度高雅、智慧卓越、激情浪漫、成就斐然的女人,她具有不斷地刺激丈夫的男人欲望的性感,使他火燒火燎,氣韻沸騰,激情萬丈,每日至少早晚雲雨翻騰、龍鳳旋舞兩次以上。然後,丈夫的靈感便會源源不斷,滔滔不絕,激情磅礴而出,使他每天至少可以寫出一百二十行以上的詩。這實在是廣大的女性讀者美妙天真的幻想,天大的誤會。
大師級的詩人需要的是惟我獨尊的生活,他十分明確自己並不需要那種浪漫、幻想、智慧的富有事業成就欲望的女性為妻,至於她是否懂得他的詩也並不重要,她甚至可以完全不用介人他的思想,但她必須是崇拜他優秀才華的女人,並以他的呼吸為呼吸,以他的情緒為情緒,以他的節奏為節奏,以他的成就為成就,以他的事業前程為舉家之大任。
他每晚困倦地閉上眼睛的時間就是全家熄燈的時間,他每餐前腹中發出的第一聲鳴叫就是全家開飯的鈴聲。他不需要多少房事,他節製自斂,他的激情是要珍惜著噴薄到詩行裏去的,或者他壓根對妻子已沒有欲望,但他決不會離婚,他需要“安定團結”的局麵以保征他安靜地寫詩;
他不需要她富於智慧成就,這會顯得他愚蠢無能;他不需要她過於美麗,平平常常才可靠放心,如若醜陋則更能激發他對於美的向往和追求,美色的饑渴是成功的一半;他不需要她優雅髙貴,穿梭於廚房內外,吸塵器洗衣機之間,樸實賢惠才是真;他不需要她懂得他的詩和思想,整天要求與他交流思想多累,整天要他西服革履亮皮鞋做大師狀多累,他夏天要穿背心褲衩冬天要穿上棉鞋毛窩,他要喘著“人”氣去寫“神”詩;他希望她財力豐沛,使他安於清貧;他希望她集母親、女兒、廚師、護士、保姆、打字員、清潔工、性夥伴、參謀長於一身……
林子梵一路分析下來,不禁為之拍案,頗覺得受到點化,很有一種“不過如此”的認同。
拍案之後,想,做人就做這樣的人,作詩就做這樣的大師!然後,他的神思又落到了維伊身上。已經幾天沒有她的音訊了。
誰騙誰
一個星期之後的一天傍晚,林子梵收到了一封寄自北國X市的信。
他是在走下樓梯的腳步聲與黃昏相遇的一瞬間,發現的那封信,它安靜地躺在信箱裏,如同一片沉甸甸的葉子,內中隱匿著某種玄機的東西,仿佛是蓄謀已久的一件什麼事即將蒞臨,一時令林子梵頗為忐忑。
其實,在林子梵離開家,房門被“啪”的一聲關上的那一刻,他就預感將會有什麼發生,也許是這幾天過於寧靜了,像死在河床裏的水泊一樣靜止得紋絲不動,但那靜水之下分明有一股看不見的潛流在騷動。他幾次試圖看清深水之下湧動的那東西是什麼,但總是還沒觸到它,它就溜掉了。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想抓到它,也未可知。他把那信從綠色的微型棺材似的信箱裏取出來,拆開,然後他吃驚卻又好像正在意料之中地發現,是維伊寫來的。她什麼時候跑到又市去了?
紙頁上的字跡立刻像一隻隻綿軟美麗的肉蟲子,鑽進他的眼孔。
林子梵眉頭發緊,心跳不規則地亂蹦了幾下,便急不可待地看起來。
林予梵:
走前匆忙,沒來得及告別。本以為這幾天你會給我打電話的。現在,我坐在奔往北方的火車上,回V市探望我的父母。
我其實並沒有一位遠在異邦的計算機專家丈夫等待我去陪誶,那不過是我在反倦的詩人藝術圖裏的一種方便的存在方式,一種遊戲而已。(天啊!林子梵的目光在此定格,往回倒,重新梳理,緊張起來。這一行字如同一扇透明屏障,隔在了他與維伊之間。)
我也許一時說不清自己未來的愛人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能夠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麼樣的人^他決不能是一個詩人、一位藝術家。
這當然是在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你使我放棄了這個長久以來的念頭,由於你的出現,我願意做出原則性的妥協和投降。(什麼意思?林子梵對著“妥協”、“投降”這幾個多重含義的字詞,慌亂地把頭往後閃了閃。)
這會兒我坐在火車上搖搖晃晃,“子夜二時,請叫醒我,和我談一談你的寂寞。”車廂裏的喇隊正在播放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