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想起陶(2 / 2)

陶,不爭辯。在輝煌的宮殿裏你看不見陶的影子,青銅的,鎦金的,千年溫玉的高貴與典雅在宮闈裏穿梭。陶隻屬於民間,屬於鄉村,屬於一個手捧陶罐匆匆趕往河邊的女子。她腳步匆匆,是去浣洗衣衫,還是去盛一罐清淩淩的河水,洗滌那如黛的青絲;或者隻是為了在河邊看一看自己俏麗的容顏,怕明月送歸的人發現些許的憔悴。女人的村莊,母親的村莊,一生辛勞的母親怎麼可以離開與陶相伴的光陰?

輕柔的月光下,母親燃起一盞燈,小小的陶盞裏有一條棉質的燈芯。手中的紡車嚶嚶轉起來了,手中的梭子哢嗒哢嗒在織布機上穿梭;或者左手鞋底,右手針線,母親把針尖在鬢發間輕輕一抹,飛針走線著鄉村的光陰。那次回家,我又看見那隻小小的陶盞,在角落裏,落滿了塵埃,青色的釉,小小的口,心頭卻流溢出一種別樣的溫暖。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母親在這樣的陶盞下熬白了頭發,熬老了歲月,當她們蹣跚走過樸質的鄉村小路,會不會還能遙望到一處遠方的燈火,甚至,還有一個人美麗的青春。

金木水火土,陶是鄉間的土著。每一個陶都有自己的來路,是河灘,是溝渠,還是來自於一抔遠古的泥土,那上麵還殘留著祖先的味道。手是生在鄉間的手,也隻有土生土長的手掌才能把陶的歲月摶轉得那樣流暢。孤單了吧,貧窮了吧,或者太過簡樸,都不說,隻把易散的光陰凝聚在一起,放進一座時間的熔爐,土就堅硬了,釉就潤滑了,即使通體透著原始與單純,也預示著將要包容下鄉村的冷暖之河。我相信,每一個燒陶人都是虔誠的,隻有把血液與靈魂在烈焰中燒灼,才能修得完整的身心,不貪圖什麼,隻求平安、團圓和一些小小的幸福之果。

不是我又想起了陶,當陶突然於某夜走失,我看見母親眼中的落寞。陶走了,她的青春,被陶封存的青春會不會一樣會消弭?往後,她裝在陶裏的那些冷冷暖暖的日子,小河邊浣洗的那些衣衫,她曾經如花的容顏,將寄身何處?或者,陶根本就不懂。一個人從遠古的歲月孤單上路,見慣了太多的風雨滄桑,世事輪轉,該來的來,該走的走,當某天的清晨被隆隆作響的機器從深埋著的地下挖掘出來,然後在灼熱的陽光下被人撫摸,稱讚。

——這時候,會不會有人想起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