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北宋之冗費。
北宋政府除冗兵、冗員的巨大消耗之外,尚有許多冗雜的費用支出。如官方的各種祭祀活動,修建宮觀佛寺,各種非正常賞賜等等。北宋官方最大的祭祀活動莫過於三年一次的郊祀,郊祀之費,“景德郊費六百萬,皇一千二百萬,治平一千三百萬”(曾鞏《元豐類稿》卷三○《議經費劄子》,《曾鞏集》下冊。)。真宗崇尚符瑞,與少數近臣王欽若、丁謂等一起製造“天書”屢降的鬧劇,並大肆慶祝,隨後又東封泰山、西祀汾陰、在京行五嶽奉冊禮、南謁亳州太清宮,這些活動都規模浩大,每次都要動用大量人力、物力,耗費大量錢財。其中東封所費緡錢八百餘萬,西祀、上寶冊所費一百二十萬。參見《宋史》卷一七九《食貨下·會計》。與東封西祀這些迷信活動相配合,真宗還下令在各地廣修宮觀,營造無度,如大中祥符二年(1009)五月下詔於京師修建昭應玉清宮,七年(1014)十月甲子,“以玉清昭應宮成,詔賜,在京五日,兩京三日,諸州一日。宮宇總二千六百一十區。初料功須十五年,修宮使丁謂令以夜繼日,每繪一壁給二燭,遂七年而成。”《長編》卷八三。此後,真宗還分別下詔於京師修建景靈宮和祥源觀、於泰山修建醴泉觀、於兗州修建景靈宮和太極觀、於亳州修建明道宮和天淨宮等,這些宮觀皆規模宏大,耗費糜廣。有宮觀必有齋醮祭祀活動,史載:“自祥符天書一出,齋醮糜費甚眾,京城之內,一夕數處。”《宋史》卷一七九《食貨下·會計》。其中最為隆重的一次當屬天禧三年(1019)八月在京師舉行的道釋萬人大會,據《長編》載:天禧三年八月“己亥,大會道釋於天安殿,凡萬三千八十六人。先是,建道場。是日,上親臨視,以藥銀鑄大錢,麵賜之”(《長編》卷九四。)。各地的齋醮活動也很多,大中祥符二年(1009)五月壬戌,朝廷“詔兗州長吏以天書降泰山日詣天貺殿建道場設醮,以其日為天貺節,令諸州皆設醮”(《長編》卷七一。)。自此,“天下設齋醮,張燕費廣”(《長編》卷九二。)。這些愚蠢的齋醮祭祀活動,每年耗費緡錢竟達七十餘萬。
由於把主要精力都用到歪門邪道上,政事廢弛,國財糜耗,因此宋真宗並沒有在太祖、太宗所開創的良好局麵下把社會發展再向前推進一步。相反,由於他的昏弱無能,宋代的國力自景德之後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仁宗嗣位後,大省齋醮。然而寶元二年(1039)宋祁在《上三冗三費疏》中仍論及祭祀浪費:“道場齋醮,無日不有,若七日,若一月,若四十九日,各挾主名,未始暫停。至於蠟蔬膏麵,酒稻錢帛,百司供億,不可貲記。而主者旁緣,利於欺攘,故奉行崇尚,峻於典法,皆以祝帝壽、奉先烈、祈民福為名,欲令臣下不得開說。”[宋]趙汝愚《宋朝諸臣奏議》卷一百一;《長編》卷一二五。這說明北宋在祭祀方麵的費用一直是較多的。
北宋官員除正常的祿賜之外,還經常得到額外的恩賞。如文武官員立有功績或得到朝廷賞識,可得到豐厚的獎勵,甚至官員的轉任、升遷、致仕以及生病、死亡等,也往往會得到額外的恩賜。清代學者趙翼對此有詳細的記載:
宋製,祿賜之外,又時有恩賞。李沆病,賜銀五千兩;王旦、馮拯、王欽若之卒,皆賜銀五千兩,此以宰執大臣也。雷有終平蜀有功,特給廉鎮公用錢歲二千貫,既歿,宿負千萬,官為償之,此以功臣也。戴興為定國軍節度使,賜銀萬兩,歲加給錢千萬;王漢忠出知襄州,常俸外增歲給錢二百萬,此以藩鎮大臣也。若李符為三司使,賜銀三千兩。李沆、宋、王化基初入為右補闕,即各賜錢三百萬,知製誥,又賜銀五百兩、錢五十萬。楊徽之遷侍禦史,賜錢三十萬。魏廷式為轉運使,賜錢五十萬。宋搏為國子博士,賜錢三十萬。班僅庶僚,非有殊績,亦被橫賜。甚至魏震因溫州進瑞木,作賦以獻,遂賜銀兩千兩,毋亦太濫矣。[清]趙翼《廿二史劄記》卷二五《宋恩賞之厚》。
這些恩賞已讓趙翼覺得“太濫矣”,但宋朝皇帝的大方還不止於此。真宗景德四年(1007)九月庚午:
三司請令左藏庫出次色金為帶,以備賜予。上曰:“朝廷褒寵近臣,惜費豈在於此?”即詔已成者悉熔之,別用上色金造。《長編》卷六六。
宋真宗在這裏完全是一副揮金如土的敗家子做派。更離奇的是在老皇帝駕崩、新皇帝即位之時也會大肆行賞,如嘉八年(1063)三月辛未,仁宗去世,英宗即位,四月癸酉“大赦。除常赦所不願者,百官進官一等,服緋紫及十五年者,與改服色。優賞諸軍如乾興故事,所賞無慮一千一百萬貫、匹、兩,在京費四百萬”(《長編》卷一九八。)。同月癸未,朝廷又將仁宗遺留物賜予兩府、宗室、近臣及主兵軍官。將先帝的遺留物賜予大臣,這種莫名其妙的賞賜,連大臣們也覺得不可思議。宋代官員所得恩賞之厚、之濫於此可見一斑。正如趙翼所言:“恩逮於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財取於萬民者不留其有餘,此宋製之不可為法者也。”[清]趙翼《廿二史劄記》卷二五《宋製祿之厚》。
三冗的直接惡果是王朝的積貧,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財政危機。《長編》載:“國初,貢賦悉入左藏庫,及取荊、湖,下西蜀,儲積充羨。”《長編》卷六。這說明在太祖、太宗時北宋的財政頗為富足,標誌是“上下給足,府庫羨溢”,太宗即位之後,看到左藏庫儲積甚廣,便對宰相說:“此金帛如山,用何能盡,先帝每焦心勞慮,以經費為念,何其過也!”《長編》卷一九。太宗在位時,雖耗費日增,但留給真宗的家底還是不薄,據畢沅《續資治通鑒》記載,太宗“晚年嚐出其錢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清]畢沅《續資治通鑒》卷六六。但隨著“三冗”局麵的加重,以及“澶淵之盟”後宋朝每年向遼輸送大量“歲幣”(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加之真宗的淫祭濫祀和營造無度,使原本不薄的家底終於經不住折騰而逐漸貧弱。到了大中祥符和天禧年間,北宋財政的困難局麵就開始出現。大中祥符四年(1011)八月丙辰,三司使丁謂言:
東封及汾陰,賞賜億萬,加以蠲複諸路租賦,除免口算,聖澤寬大,恐有司經費不給。《長編》卷七六。
作為經度天下財政的三司使,丁謂所言“恐有司經費不給”必有所本。但丁謂的提醒似乎並未引起不務正業的真宗的重視。到了天禧元年(1017),情況開始不妙,據《長編》載:
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李迪……嚐獨對內東門,上出三司使馬元方所上歲出入財用數以示迪。時仍歲旱蝗,上憂不給,問何以濟。迪曰:“祖宗初置內藏庫,欲辦兵複西北故土及以支凶荒。今邊鄙無他費,陛下用此以佐國用,則賦斂寬,民不勞矣。”上曰:“朕欲用李士衡代元方,俟其至,當出金帛數百萬借三司。”迪曰:“天子於財無內外,願詔賜三司以顯示德澤,何必曰借?”上悅。《長編》卷九○。
三司使馬元方所上歲出入財用數盡管不詳,但這次上書引起了真宗的憂慮,表明問題已足夠嚴重。顯然,此時以正常的財賦收入支付國用已出現困難,隻好動用祖宗所蓄準備用於光複故土的內藏庫之財,說明財政危機已出現。至天禧五年(1021),北宋政府在錢、糧、金、絹、草等主要財賦款項上已入不敷出,其主要品類財賦的收入總計為一億四千零二十九萬八千一百(匹、石、貫、兩等),而總支出為一億六千八百零四萬四千二百(匹、石、貫、兩等),財政赤字已經出現。參見汪聖鐸《兩宋財政史》下冊《天禧五年宋朝財政各品類財賦收支情況表》,中華書局1995年7月版,第689頁。
北宋在仁宗、英宗統治時期,由於三冗局麵更加嚴峻,加之天災流行,西陲用兵,財用支出大增。仁宗慶曆七年(1047),三司使張方平上疏,詳細分析了慶曆二年(1042)至七年(1047)的財政狀況:
三司勘會陝西用兵以來,內外所增置禁軍八百六十餘指揮,約四十有餘萬人。……自慶曆三年以後,增添給送西、北銀絹,內外文武冗官日更增廣。以此,三司經用不贍。慶曆二年六月,聖恩特賜內藏銀一百萬兩,絹二百萬匹,仍盡放免日前所貸內庫錢帛。慶曆三年八月,又蒙恩賜內藏綢絹三百萬匹。據此銀絹六百萬匹兩,為錢一千二百萬緡支用。慶曆五年,又將江南所鑄到大銅錢一十萬,當小錢一百一十萬貫支使。及今未滿五年,相添費用已盡。乃是每年常將內藏銀絹近三百萬緡供助三司經費,仍複調發諸路錢物應付,方始得足。張方平《樂全集》卷二三《論國計出納事》,《張方平集》。
據張方平所言,慶曆二年(1042)至六年(1046),北宋政府入不敷出,三司每年缺少經費至少三百萬緡,須動用內藏庫銀絹並搜刮外州府庫錢物才能補缺。宋夏戰爭結束之後,三冗痼疾猶在,軍隊也未減多少,所以英宗即位後,財政狀況繼續惡化。治平二年(1065)的財政狀況是:
內外入一億一千六百一十三萬八千四百五,出一億二千三十四萬三千一百七十四,非常出者又一千一百五十二萬一千二百七十八。是歲,諸路積一億六千二十九萬二千九十三,而京師不與焉。《宋史》卷一七九《食貨誌下·會計》;《文獻通考》卷二四《國用考二》。
以此算來,此年出入差額當在一千五百七十餘萬,這就屬於惡性的財政赤字了。
到仁宗時期,三冗局麵嚴峻和西事爆發,導致中央政府財政支出大增,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中央政府對州郡財賦征調的增加。這樣一來,無疑會造成地方州郡留用經費的匱乏,造成地方財政的窘境。朱熹對此評論說:
隻祖宗時,州郡已自輕了。如仁宗朝京西群盜橫行,破州屠縣,無論如何。淮南盜王倫破高郵,郡守晁仲約以郡無兵財,遂開門犒之使去。富鄭公聞之大怒,欲誅守臣,曰:“豈有任千裏之寄,不能拒賊,而反賂之!”範文正公爭之曰:“州郡無兵無財,俾之將何捍拒?今守臣能權宜應變,以全一城之生靈,亦可矣,豈可反以為罪耶?”然則彼時州郡已如此虛弱了,如何盡責得介甫!介甫隻是刮刷太甚,凡州郡禁兵缺額盡令勿補填。且如一州有千人禁軍額,缺五百人,則本郡不得招填,每歲椿留五百名之衣糧,並二季衣賜之物,令轉運使掌之,而盡歸於朝廷,如此煞得錢不可勝計。《朱子語類》卷一○八《論治道》。
朱熹顯然認為在仁宗時州郡就已經虛弱了,虛弱的原因正是由於朝廷的“刮刷”。所謂“刮刷”,實際上就是中央為滿足自身的需要不斷擠占地方財政份額,從而導致州郡府庫空虛,使州郡日益陷於無兵無財的境地。到英宗時,中央及地方的財政狀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化。可以說,國匱民困的積貧局麵是北宋社會的基本特征之一。
第三節 軍隊的渙散與戰鬥力的低下
弱與貧總是相互關聯的。北宋在經濟上既捉見肘,同時在軍事上又武功不競,在同鄰國的交戰中,北宋乃至整個宋代都是勝少敗多,不得不喪權辱國,委曲求全,令人倍感恥辱。
北宋於公元960年建國時,中國境內尚存在數個區域割據政權。本著“先易後難”的原則,宋王朝先後消滅了南方的荊湖、後蜀、南漢、南唐,並迫使福建漳、泉一帶的陳洪進和吳越的錢相繼納土歸附。太平興國四年(979)正月,太宗親征北漢,入援的遼兵被擊敗,北漢投降。至此,中國境內的漢族割據政權都被消滅了。但後晉時被“兒皇帝”石敬瑭割讓給遼國的幽雲十六州尚未收複。因太祖曾有“燕薊未複,不欲稱一統太平”《宋會要輯稿·帝係》一之三。的遺誌,故太宗在消滅北漢後立即揮師北伐,但因輕敵冒進,反遭高粱河之敗。太宗雍熙三年(986)三月,北宋再次出兵北伐,在歧溝關又慘遭失敗,北伐無功而返。隨著兩次對遼戰爭的失敗,北宋君臣的心態趨於怯懦,正如王夫之所說,太宗之大舉北伐,“驟與強夷相競,始易視之,中輕嚐之,卒且以一衄而形神交餒”([清]王夫之《宋論》卷一,中華書局1964年4月版。),以致“歧溝一蹶,終宋不振”([清]王夫之《宋論》卷二。)。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閏九月,遼軍大規模南侵,真宗在宰相寇準的迫請下,才勉強同意親征。同年十二月,宋、遼議和,規定宋每年交給遼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以換取和平,史稱“澶淵之盟”。宋仁宗慶曆二年(1042),遼乘宋、夏戰事緊張之際,以向宋朝索取被後周世宗攻占的關南地區為名,並以戰爭相威脅,迫使宋朝以歲增絹十萬匹、銀十萬兩的代價修改和約。從此,宋朝以每年向遼輸送絹三十萬匹、銀二十萬兩的屈辱代價換取自欺欺人的“百年無事”(《長編》卷五八。),直至北宋末年。
在仁宗寶元二年(1039)至慶曆四年(1044)長達六年的宋、夏戰爭中,宋軍同樣也是勝少敗多。數年間雙方主要在三川口(今陝西延安西北)、好水川(今寧夏隆德西北)、定川寨(今寧夏固原西北)發生大戰,皆以宋軍慘敗而告終。慶曆四年(1044)十月,宋、夏議和,宋朝冊封元昊為夏國主,元昊對宋名義上稱臣。宋朝每年“賜”給夏國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二萬斤,逢節日與元昊生日另“賜”銀二萬兩、銀器兩千兩、絹帛二萬三千匹、茶一萬斤。宋、夏恢複貿易。這個結局對宋而言無疑也是屈辱的。
北宋擁有當時世界上數量最為龐大的國家軍隊,然而軍力卻如此不振,主要的原因是宋代的兵製存在嚴重缺陷。宋初承五代兵製,實行招募之製。《文獻通考》卷一五二《兵考四》論述宋代兵製曰:
招募之製起於府衛之廢。蓋藉天下良民以討有罪,三代之兵與府衛是也;收天下獷悍之徒以衛良民,今招募之兵是也。……自國初以來,其取非一途,或土人就在所團立,或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或乘歲凶募饑民補本城,或以有罪配隸給役,是以天下失職獷悍之徒悉收籍之。伉健者遷禁衛,短弱者為廂軍。製以隊伍,束以法令,貼貼不敢出繩墨。平居食俸廩、養妻子,備征防之用,一有警急,勇者力戰鬥,弱者給漕挽,則向之天下失職獷悍之徒,今為良民之衛矣。
在這裏,史家強調的重點顯然是“收天下失職獷悍之徒”,這的確是宋代募兵製的特點。所謂“失職獷悍之徒”,主要是指離開土地的無業流民和街坊遊惰不逞之徒,這些人一旦被招募入伍便成為職業軍人,黥麵刺字,終身仰食於官,即使疾病衰老也不被淘汰。大量招收這類人入伍,加之統兵無道,缺乏訓練,勢必造成部隊的風氣不正和軍紀渙散。
蘇舜欽在《上範公參政書並諮目七事》中說:
今諸營教習固不用心,事藝豈能精練?蓋上不留意,則典軍者亦不提轄,將校得以苟且,隳弛紀律,加之等級名分,往往不肯自異,至於人員與長行交易飲博者多矣。此則約束教令豈複聽從?故出入無時,終日戲遊廛市間,以鬻伎巧繡畫為業,衣服舉措不類軍兵,習以成風,縱為驕惰。若不更加嚴察,緩急何以禦寇?《蘇學士文集》卷一○,四部叢刊本。
仁宗慶曆六年(1046)十月甲戌,禦史中丞張方平上書披露:
其諸州宣毅,悉聚遊惰不逞之民,非有材力技勇之所程選也。後緣光化軍軍賊竊發,朝廷條約失體,姑息過當,如養驕子,轉生怨懟。臣比在審刑,諸州奏到宣毅兵士文案,無月不有,大則謀欲殺官吏、劫倉庫,小則謀欲殺民戶、入山林,多至三五十人,少亦一二十數。以告賞之科重,故有謀輒被告發。聞雖教閱,乃同兒戲,無益軍國,坐竭官私,不征不役,居惟念亂。……逐樂惰遊,攪擾裏閭,侵淩細弱,趨坑冶以逐末,販茶鹽而冒禁。……張方平《樂全集》卷二二《論地震請備寇盜事》,《張方平集》。
宣毅軍為北宋禁軍,張方平筆下的宣毅兵士,與土匪幾乎無異,北宋軍人的素質於此可見一斑。
仁宗慶曆二年(1042)五月甲寅,集賢校理歐陽修上疏曰:
今沿邊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虛數,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得七八萬人之用。加之軍中統製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歐陽修全集》卷四六《準詔言事上書》,中華書局2001年3月版。
作為享受國家優厚待遇的北宋正規軍——禁軍,其戰鬥力甚至遠遠不及邊陲的鄉兵、土兵。據《長編》載,仁宗康定元年(1040)四月乙巳:
詔河北都轉運使姚仲孫、河北緣邊安撫使高誌寧,密下諸州軍添補強壯(按:此為河北鄉兵名稱)。初,知製誥王拱臣使契丹還,言見河北父老,皆雲契丹不畏官軍而畏土丁,蓋天資勇悍,鄉關之地,人自為戰,不費糧廩,坐得勁兵,宜速加招募而訓練之。故降是詔。《長編》卷一二七。
一經王拱臣指出契丹“不畏官軍”的事實,宋廷便立即下詔添補土丁,可見北宋統治者對於禁軍也是缺乏信心的。
以上所述,就是北宋軍隊麵貌的真實寫照。能指望這樣的軍隊戰必勝、攻必克嗎?能指望這樣的軍隊執幹戈以衛社稷嗎?宋代的曆史告訴我們,這隻能是一個夢想。誠然,在招募製下,軍隊的戰鬥力未必不強,如東晉謝玄鎮守廣陵時,就曾廣募徐、兗二州的流民勁勇組成一支部隊,史稱“北府兵”。“北府兵”實為招募之兵,經過嚴格訓練,這支部隊驍勇善戰、精銳無比,在著名的“淝水之戰”中,謝玄等就是靠這支部隊擊敗強敵苻堅的。但北宋的招募之兵,由於多為“遊惰不逞之民”和“失職獷悍之徒”,素質極差,隻為官給食祿,才寄居營伍,加之黥麵刺字,世人視之如同罪犯囚徒,這自然會使兵士產生自卑心理,對社會也會產生報複心態。北宋時期,來自下層軍士的兵變時有發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這種心態的表露。再加上治軍不嚴,統兵無道,致使軍紀敗壞,將惰兵疲。這樣的軍隊,必定士氣低落,常戰而常敗。故北宋的募兵養兵之製,實有不足法者。
北宋兵製的另一嚴重缺陷是將從中禦,將權委任不專。鑒於唐季、五代以來驕兵悍將的曆史教訓,宋王朝對軍隊將帥實行嚴厲的防範措施,以避免軍事強權和失控局麵的出現。宋太宗曾說過:“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帝王用心,常須謹此。”《長編》卷三二。宋太宗所說的“內患”,除指農民起義外,主要就是指軍隊的叛亂和造反。為杜絕內患,北宋王朝采取了一係列的防範措施。從太宗開始,統兵將帥除受樞密院牽製外,在戰場上還必須聽從皇帝的調度,按皇帝賜給的陣圖和方略指揮戰鬥,而無獨立的戰爭指揮權,並隨時受到皇帝派來的內臣監軍的牽製,這就是所謂將從中禦的禦將之道。太宗端拱二年(989)正月,知製誥田錫奏疏說:
今委任將帥,而每事欲從中降詔,授以方略,或賜以陣圖,依從則有未合宜,專斷則是違上旨,以此製勝,未見其長。《長編》卷三○。
真宗鹹平二年(999)三月,京西轉運副使朱台符上疏曰:
夫將帥者,王之爪牙,登壇授鉞,鑿門推轂,閫外之事,將軍裁之,所以克敵而製勝也。近代動相牽製,不許便宜,兵以奇勝而節製以陣圖,事惟變適而指蹤以宣命,勇敢無所奮,知謀無所施,是以動而奔北也。《長編》卷四四。
景德元年(1004)十二月,當遼軍南侵,真宗北上禦敵時,曾“內出陣圖二,一行一止,付殿前都指揮使高瓊等”(《長編》卷五八。)。此後,由於大臣們的不斷反對,賜陣圖的辦法有所改變,但將從中禦的精神並未改變,如神宗時,“手劄處畫,號令諸將,丁寧詳密,授以成算,雖千裏外,上自節製”(《長編》卷三五三,元豐八年三月記事。)。統兵將帥即使掌握數萬大兵,戍守千裏,隻要“單車之使、尺紙之詔”下達,就得立刻奉命,“朝召而夕至”。範祖禹《範太史集》卷二二《轉對條上四事狀》,四部叢刊本。另外,北宋統兵將帥還常常受到皇帝派來的內臣監軍的監視,如宋初設走馬承受一職,諸路各一員,仁宗時“以三班使臣及內侍充,隸經略安撫總管司,無事歲一入奏,有邊警則不時馳驛上聞。然居是職者惡有所隸,乃潛去‘總管司’字,冀以擅權”(《文獻通考》卷六二《職官十六》。)。事實上,走馬承受雖不算正式監察官員,但由於直接對皇帝負責,成為皇帝派駐各路的耳目,頗有權勢,故時常“與帥臣抗禮,而脅製州縣,無所不至,於時頗患苦之”(徐度《卻掃編》卷中,《宋元筆記小說大觀》第四冊。)。
英宗治平元年(1064)十二月,朝廷又任命內侍王昭明、李若愚等為陝西沿邊諸路駐泊兵馬鈐轄,幹預邊事。這種做法引起了正直大臣的反感,諫官呂誨言:
自唐以來,舉兵不利,未有不由於監軍者。我朝因循前弊尚多,久未更革,奈何又增置此員?如走馬承受官品至卑,一路已不勝其害,況今鈐轄重寄,其實已均安撫使之權矣……借若武將中有一員內臣……則軍旅無由精銳……臣欲乞朝廷罷之,精擇帥臣,凡事一切委付,庶幾閫外之權專製,則於體重矣。《長編》卷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