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路風流(1)(2 / 3)

太原到萬家寨此時是不通班車的。三天後,我搭上了一輛去工地的貨車趕往萬家寨。一路上,我開始還能看到路邊的莊稼在風兒地指使下搖頭晃腦地哼著農業豐收的小調,可後來走著走著便發現它們似乎都有了情緒,倦了、蔫了下來,有的地方還在稀稀疏疏地強打著精神,盡力地應付著農民的辛勞,可有的地方幹脆就整塊整塊地裸露出了身子,一絲不掛地躺臥在那裏,晾曬著焦黃的身軀,翹棱著幹渴的地皮,在那兒無可奈何地等待著上天的恩賜了。我問這是什麼地方。司機說是已經進入呂梁山了。

呂梁山?我驚訝了。人們不是說“呂梁”是個好地方嗎?怎麼會是這個樣呢?看上去這些沒大沒小的山包包,一個個都是灰溜溜的,就像一個個又渴又餓並脫了毛的駱駝一樣蜷縮在那裏,一點精神都沒有的。讓我無論如何地去想,也與“左手一指是太行、右手一指是呂梁……”的歌曲裏所描繪的景色聯係不起來。

沒了興趣,困意也就趁虛而入了,我便不知不覺地睡了去。一覺醒來,迷迷瞪瞪的,剛一睜眼,車子就跟我玩起了心跳,一頭紮進了大峽穀裏,眼前立即便多層次、全方位地昏暗了下來,頭上隻有一線天了。我忙問司機這是什麼地方。司機說還是呂梁山。我又驚訝了,這麼大?不會吧?司機笑了笑,漫不經意地說:早著呢,就連萬家寨也在呂梁山脈的掌心裏。聽了司機的話,我傻眼了。仔細想想,也是,呂梁山再小也不會小氣到我初見到它的那個模樣吧。咳,我又犯主觀了。

汽車終於算是大呼小叫地從深穀裏膽顫心驚地爬了出來,甲殼蟲一樣,左彎右繞地,就這麼著在這上不見頂、下不見底的山峰間小心翼翼地爬著,爬得十分地惶恐。這裏的山,看上去,是很有個性的,它是它的,像大西北的男人一樣,質樸、博大、厚重,其它地方的山是無法替代的。因工作關係,我東南西北的都去過,見過了很多地方的山山水水。南方的山,挺拔、俊秀、綠樹參天,白雲在山澗勿聚勿散、幽幽冥冥的,山漄澗常常會夾出一股水來,轟隆隆地一瀉而下,濺起一片濛濛的水霧,又緩緩淡淡地散開了去,很有韻味。東方的山,壯觀、巍峨。山下竹林竊竊,山上鬆濤陣陣,氣勢宏偉、奪人魂魄。而西方的山,又完全可以說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地了。山都是一砣一砣的,獨立性很強,墳頭似的,不是很高,樹木也少,草倒是長的,不過都是在石縫間求生存,生命力極強。這裏的山就不同了,內容很豐富,最高的山,有的;最低的山,也是有的。不過都是石頭的組合。草是不見長的,更沒有樹木,耍武人一樣,光著身子,赤條條的,坦露著雄壯與威武。座座山峰看上去都是十分地剽悍和勇猛,似乎還帶有一些霸氣。不過偶爾也能見到慈眉善目的。看看東邊的那座山頭,老人似的,安詳、平靜、和和氣氣的模樣,恰似農村安享晚年的老者,穿著不太講究的衣裳,坐在那裏,微閉著雙眼,操袖盤腿地在那兒曬著太陽。而它旁邊的那座山峰就完全不一樣了,山石嶙峋、瞪目怒臉、麵目猙獰、十分的匪氣。再看前麵的山巒,一眼就能發現它是狂放不羈型的、石頭裸露、凸凹任性、隨形附意、隨意仄橫、山石險險的,你擠著我,我壓著你,亂疊在一起,失去了規矩。中間孤獨獨地就冒出了一座青石峰來,凶凶的,仄斜著,當仁不讓的樣子,像一位手握長劍的大俠,傲視一切地直指著天空,似乎長嘯:“把劍問蒼天,天下誰能敵!”不過西側迎麵而來的山峰就好多了,樣子溫和、形態質樸,又不失儒雅風度,沒有呲牙咧嘴的嶙峋怪石,也沒有鋒芒畢露的石林,更找不見那些“陰險”的山崖了……汽車似乎在嫉妒我此時的心境,正當我物我兩忘地欣賞著撲麵而來的山峰時,它老先生一下子又駛進了深不見底的山穀裏,拽著我的驚嚇與恐懼,心驚肉跳地在石縫間穿行了。四周又暗了下來,陽光全被上麵的山峰戳刺得支離破碎,掉下來的,也失去了它應有的莊重與體麵。看見對麵的掛壁公路就像帶子一樣一圈一圈地纏係在懸崖上。車子全成了受到驚嚇的小蟲子似的,就在這帶子上提心吊膽地爬著,沒了方向感。我驚恐的心還沒有定下來呢,就聽見咕咚喀嚓一聲,汽車猛地前衝一下便停了下來,如一頭累得筋疲力盡的老牛一樣,呼哧呼哧地臥在那裏喘著粗氣,任你鞭抽棒打、千呼萬喚地就是不動了。我跟隨著司機忙跳下車來察看情況,嗬,好險啊!車子撞在了一塊巨石上。經司機判斷,這塊巨石是修路工人專用來提醒司機阻擋汽車用的,因前麵的轉彎處就是深不見底的山穀了。我壯著膽子往下麵一看,兩腿不約而同地酥軟了下來,這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萬丈深淵了,我提著膽子拋出一塊石頭下去,半天才聽到從陰森森的地心處傳來空洞洞的落石聲。抬頭往上一看,全是高不見頂的石崖。看上去,它們都是要掉不掉的樣子,有心無心地懸在那裏,好像是在時刻地等待著有誰一聲令下,便將天崩地裂地衝落下來。這時我才發現我們是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崖處“掛”著呢,走鋼絲似的,隻要有點閃失,我們就會連車帶人地滾落下去。汽車卡在這麼個地方實在是讓人心膽顫的事了。在我們氣喘籲籲地倒騰下,汽車仍不願意真心實意地與我們配合,依然無動於衷地固執在那兒,好在此時後麵來了一輛汽車,在那輛汽車司機的主動幫忙下,我們的貨車才一寸一寸地倒了回來,繼續上路了。定下神後,我在車上一個勁地感謝後麵車上的司機。聽了我的誇獎,司機便嘿嘿地笑著說:跑這條道的司機沒有見事不管的,隻要在路上見有汽車拋在路邊,就會主動地上去幫助解決困難。常跑這條路的,誰能保證自己不出點磕磕碰碰的事兒呢,用你們文人的話說,這就叫與人方便也與已方便。司機的話很有哲理。人生哲學就是從實踐中得來的吧?我正要誇司機呢,司機卻衝著我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嘿嘿一笑地說:路上挺悶的,你們這些喝墨水的,花花腸子多,給講個段子逗逗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