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過一會,又發來短信,說已在飯館裏碰到馬駿了。

於是,我對一起參加會的同事說,我有個應酬,要出去吃個飯,下午可能會來遲一些。然後,我開了車,轉身上了京津高速。

秦媛是兩點左右進的馬駿的家,她就說:“他睡死了。我給他的藥,可以讓他睡至少八個小時。”秦媛幫我打開門,她的神情有些驚慌,頭發也有些亂。

他睡得很沉,我向秦媛表示感謝,然後讓她離開。我說:“你回深圳吧,現在就去機場,有票立刻就走。”秦媛不同意,她說:“我至少要看到一個結果吧,否則這麼對馬駿下手,算什麼呢。”

說著,她就將馬駿的電腦打開了。我們從最新文檔中,很快就調出了他正在寫的東西,看樣子還是個長篇小說,正是我們那個隱秘社團的一些細節。當然,書中的主角是他。

他寫他是怎麼參與進這個小社會的。人不多,最多十來個,都有很好的背景和收入,這也算是一種牽製吧。他這麼寫,看來他還算是明白我們的目的的。其中有一章是寫和秦媛在一起的,秦媛大張著嘴,看得目瞪口呆。

我對電腦多少懂一些。一般的硬盤,即便壞了,碰到個懂技術的,恢複起來也很容易。要徹底毀掉,必須用物理的方式進行破壞。我拿出工具包,三下兩下,就將電腦拆分了開來。又叫秦媛,去馬駿的床頭搜一搜,看看有沒有備份的U盤。秦媛眼圈有點發紅,一聲不響地去看了,回來時手裏果真拿著一個U盤,遞到我的手裏。

馬駿還在沉睡之中,我示意秦媛一起出門,然後送她去了機場。

路上,我們默然無語,誰也不想說什麼。秦媛進候機室前問我:“他要問起來,你打算怎麼辦?”我說:“該辦的都辦了,他應該明白,這是給他一個警告。”

秦媛說:“人家都寫了十幾萬字了,你這麼一毀,他會不會報警啊。”

我說:“不會。這事傳到社會上,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秦媛走了。我心裏卻開始不安起來,她的話提醒了我,是啊,他會不會報警呢?

我看了看表,馬駿應該還沒有起來。我立刻掉轉車頭,向他的住地奔去。

罪愆

進了房間,他果真還在睡。我找了一塊抹布,將先前該抹的地方都抹了。天色已經黑了,從對著後院的那邊窗戶望去,天井處蕭索幹枯的,沒有一絲人跡。吃飯的人,全都聚集在前街,和這裏枯敗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一把將馬駿扛在了身上,順著樓梯走下去。院子裏有一眼深不見底的枯井。我知道。

開著車,向天津方向駛去時,我落淚不已。

回到深圳後,秦媛和我打過一次電話說馬駿估計是明白了什麼,竟再也沒有找過她。我安慰她說,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你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一直到2006年的春節,我都很忙。中間還去了一趟西藏,公事辦完,我自己又沿著川藏線走了很久。

在路上,腦子裏偶然會冒出馬駿小說裏的句子,讓我恍若隔世。我甚至開始要將自己想象成他,因為我相信,他之所以寫那個小說,是越來越真切地看到了這個世界上,多少人在苟且而無奈地活著。

我已經很久不再去參加那個活動了,也許他們又吸引了新人,誰知道呢。

不知不覺,大半年又過去了。快秋天時,我再一次去了北京,又是去年那幫人,張一領著他們來跟我吃飯,仿佛時間從來沒有流逝過一樣。

他又說起了那個曾讓我心驚肉跳的話題,他說:“終於見到了爆料的人。那人整了整整八萬來字的資料,還有照片、錄音、視頻等等,送到了我們報社,看得我們心驚膽戰。”

我心裏緊張到了極點。

張一說:“喂,你怎麼臉色這麼不好?是心虛吧。我可知道,深圳這玩意也很多呢。”

我說:“我心虛什麼。那個爆料的人是幹什麼的?”

張一說:“開裝潢公司的老板。生意也不大,據他說,他那個圈子裏人也不多,大多都是搞裝修的。有人帶自己的老婆來,有人帶二奶來。類似換妻俱樂部吧。”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就蒙了,眼睛感覺都對不準焦距了。

我突然想了起來,去年張一說起這事時,並沒有說爆料的那個人來自深圳。他隻是剛說完我拍賣的事情,就直接轉到這個話題,才讓我誤以為那人是從深圳來到北京的。

他們後麵又說了一些什麼,我幾乎完全聽不清楚。我在想那口枯井,想那個藏在深巷裏的涮肉館。

我開始聽見自己的心“嗵嗵嗵”地跳。

我不知道那條街,什麼時候將會拆建。